做一个有味道之人

　　＂我是一个有味道的人。＂
　　再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有味道＂的人，然而讨人嫌得很！
　　自己生活上是个邋遢之人，每被妻儿所诟病，好在已惯，闻而不听。
　　在个人卫生上，的确有些不大讲究。衣服脏了懒得洗涤更换，不爱装束打扮，饮食上信奉＂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民间格言，在在与现行精致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不匹配。
　　不是不知道是非对错，可是自幼养成的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殊难改变。老话说，＂人若改常，非死即伤＂，虽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已懒得改起了。因而，既没有昔日年少时闻过则喜的慷慨激昂的意志，又无孔夫子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地做人涵养功夫，乐得得过且过好了。正如郁达夫在《迟桂花》中所说的那样，＂我哩，本来也已经入了中年了，百事原都看得很穿，又加以这十几年的疏散和无为，觉得在这世上任你什么也没甚大不了的事情，落得随随便便的过去，横竖是来日也无多了。＂
　　个人卫生上不讲究归不讲究，却自负身上是最无异味之士。
　　也许天生对人体气味特别敏感的缘故吧，每当和人接触时，总是有意无意地留心别人口中和身体上是否散发出不良气味和轻重与否，并做出好恶的评判。有的人尽管看起来外表光鲜亮丽，风度翩翩，气质若兰，但只晓靠近时，便能嗅到其散发出的阵阵刺鼻气息，顿生嫌恶之感。更休要说有事回老家农村吃席，与一群满嘴牙齿熏黄、说话漏风而气味浓重的中老年人共餐了，任是饥肠辘辘、满桌美酒佳肴也已不吃便饱了。
　　记得上大学时期，大一时辅导员是位年轻、貌美而时尚的女老师，热情而健谈，有问题问到她时，总爱挨近你叨叨叨地说个不休，一面浓重的口臭味扑鼻而来，令人掩鼻，顿时失去对该老师的好感度，以后再遇到时，则尽力回避，——＂避之犹恐不及＂。大学四年时间，各科老师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唯独对这个老师印象深刻，一面良心上又感到歉疚和不安。
　　口中有异味大约人之常情吧，这是人的正常生理反应，原不应大惊小怪的。想想也是，口腔、鼻孔与下面食道、胃相连通着，食物与消化液在胃内翻滚、搅拌和发酵，又会有怎么好的气味溢出？不过仍因个体新陈代谢、内循环以及饮水多寡、所吃食物以及年龄、身体健康状况等因素不同而存在差异。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奋然站起来表示反对抗议：君不见像电视上广告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温情脉脉地吮吸着一片簇新的绿叶，隔着屏幕都仿佛闻到女子口鼻中散发出的阵阵清香气息，真个花儿一般芬芳，山间清泉一般甘冽，何有异味之说？还有什么＂娇喘嘘嘘，香汗淋淋＂等等，不都是说女子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香气的吗？
　　又听说上等的龙井之所以能够卖出天价，因为是由美丽的少女用牙齿含着一片片细细采摘下来的，所以清香无比，因而也高贵无比，并且非如此不办。还有不知是真耶、否耶地说到，女人的酮体散发着一种天然的淡淡清香即＂体香＂了，倘如此，女子真可谓是上天赐于人间的美丽天使了。
　　不知怎么的，又忽然联想到传说中的所谓＂香猪＂来着了。也许本不过是一种比别普通的猪肉质鲜嫩些罢了。潜意识的，总以为是那种幼小可爱的类似于宠物猪的小猪猪，白白嫩嫩的，毫无污秽味道。毛发梳理得干干净净，纹丝不乱，闪耀着阳光，在那里默默地散发着一种香气，像墙角的放置着的兰花。
　　再比如相恋中的青年男女，吻了又吻，意犹未尽，却从未见因嫌弃对方口鼻中散发出的异味或因对方未咀嚼口香糖而罢吻者。
　　或又比如婴幼儿，生得白白胖胖，萌化死人，真是人见人爱，巴不得抱过来深深亲吻一口才好，即便本是令人憎恶的奶腥味，也感觉＂奶香奶香的＂……盖不过是因为内心欢喜热爱，主观感情因素在里头作用的结果罢了，其实是不足为凭的。
　　至于老年人，本来人老气味就浓重，加之又不注意个人卫生，饮水也少，口臭味格外强烈，又因耳背，却偏要凑到你脸庞大声说话和私语。老年人皮肤粗糙老化，皮肤角质层脱落堆积，有的头皮屑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衣领上，时间久了便滋生出一种独特难闻的气息所谓＂老人味＂了。老年人固然值得尊敬，但要说到令人作呕的老人味，内心却是抵触和排斥的。
　　自认自己是口中最无异味之人，近年竟也有被妻儿嫌憎的时候，经暗自反复深呼测试实验，竟然发现果然是的，方午夜梦醒一般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原来也并非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也不是什么＂大成至圣＂的圣贤之人，本不过是凡俗小人物一枚，只是兀自清高而已。一面内心又不服地狡辩道：一定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我年少时盖不会的。并暗自叮嘱自己今后注意多饮水以弥补的。
　　单位同舍友的G君，也是上司，身材高大而健硕，标准的＂北方大汉＂，同时也是个＂有味道＂之人。每逢他值班过后，推开宿舍门，迎接你的首先是扑面而来的难闻的气味。便急忙打开门窗来以＂求扩散＂，以便接下来的中午午休时健康空气的保证。如果将鼻孔偷偷地凑向他的衣服、被窝等衣物闻嗅，一股浓烈的气息打入鼻孔。G君不是不讲卫生之人，相反却是一穿着打扮考究、一尘不染的高雅之士，原来内里也存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伪善＂的一面。不知道G君自己觉得否？自己则看破不说破，——常年在外面混，这点世故还是晓得的，何况本人并非尖酸刻薄之士，时常怀抱一颗包容之心。数年过来了，彼此相处倒也愉快。
　　内心＂嫌弃＂别人，不曾想自己却活成了遭人＂嫌弃＂之人，甚而有过之而无不及，情何以堪？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皇帝轮到我老刘家＂啊！不幸自己近期竟染上了脚疾，气味浓重，是尤其难堪而憋屈的。
　　数月前先父在世时，轮流到我伺候他老人家。他拉尿在床，自己又急着上班。每天早晨起床后又要给他老人家洗澡，又要洗涤晾晒床褥，而时间又是急迫的，忙乱中鞋袜时常每被水浸湿而来不及更换便穿着上班去了。季候又适逢盛夏时节，结果造成今天脚部病菌感染的苦果。
　　后来又想，如果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问题是过去年年如此啊？又疑心到该不是后来心血来潮，为锻炼身体计要步行上下班，而路途又远，又贪爱走小道，记得有一次在途径一桥梁涵洞时，洞内积有雨水，本来可以绕道而行，犹豫了片刻还是为省事计冒然涉水而过，不慎将鞋袜浸透，而天气又炎热。
　　倘仅此一次，未免太有些矫情了吧，怀疑也许涵洞内浸泡有腐烂的老鼠、鸡鸭等动物尸体，各种看不见的病毒密布而被感染，也未可知。细思极恐，禁不住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因为当时无痛无痒，自己并未发觉。也许因为自己身体发出的味道的缘故，古语云，＂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又如有狐臭的人自己闻不到一样。妻儿厉声呼叫时方才注意起来，仔细察看果然是的，顿觉问题的严重性，懊恼不已。
　　过去午休时总是和G君同室，近期发现他忽然转移了阵地，到自己办公室沙发上实行了，问起究竟，说是为了方便省事，不禁怀疑起是否因为自己脚臭的缘故，——简直是一定的！
　　已经妨碍到了别人，事莫大焉。一向自认如此＂无味＂之人，弄得如此场面简直是奇耻大辱。既已知晓问题严重性，则不得不去医院医治了。好吧，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应该药到病除很好医治的，甚至于无需治疗待段时间自愈的。看医生后带回中草药、药膏来。每晚遵医嘱的认真的擦洗涂抹，为尽快治疗，又自作聪明地加上了早课。天气依然炎热，中药熬制好小心地分装后置于冰箱保存。甭管平时如何忙累，均按时敷药治疗，药膏用尽之后又到医院加购了一套，然而一个多月下来，病情竟毫不见好转，真是急煞人，不禁怪罪到那个所谓的专家的医疗水平来，一面脑海里浮现出＂庸医误人＂四个字，同时也足见这种病毒的顽固性于一斑了。
　　要不要更换医生？曾与妻商议过，妻的意见是找她继续看下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毕竟是老专家，也许她有下一步的第二套、第三套……解决方案，甚而有珍藏的所谓压箱底的＂锦囊妙计＂的干货，也说不定。实在不行再换医生、医院，钱是不在乎的，至多麻烦些而已，但无论如何总要治疗好它。
　　俗话说，＂要做一个有味道的人＂，今天，我竟真成了一个＂有味道＂的人，一面笑中含泪地默默问自己道：我几时再做回当初的那个没有味道之人啊！——有些东西，拥有时不知道爱惜，理所当然似的，等一旦失去，方觉其弥足珍贵。身上的异味，也许得以根治，但人生的气味一旦变质，也许无药可治，＂再回首已百年身＂，当年的那个味道就再也寻觅不回来了，早已消弭得无影无踪。
　　2022、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