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诗阅文游西湖(北山3)大佛头寺
宝石山以石扬名,其人文事迹最悠久的巨石曾叫秦始皇缆船石,此石在宋时被凿为大石佛像,因此有了大石佛院;明时敕赐为大佛禅寺,杭人俗称大佛头寺。大石佛像曾是西湖边显著的地理标志。今在上山的小径边,止残存有一个寂寞的石佛像背影,大佛头寺所在之处,已是民居。
山径边大石佛残缺的背影
《武林旧事》载:"大石佛院,旧传为秦始皇缆船石,俗名‘西石头’。宣和中,僧思净就石镌成大佛半身。或云:下通海眼。"
《西湖游览志*卷八*北山胜迹》云:"大石佛,旧传为秦始皇缆船石。宋宣和中,僧思净者,当儿时见之,作念曰;‘异日出家,当镌此石为像。’及长,为僧妙行寺,遂镌石为半身佛像,饰以黄金,构殿覆之,遂名大石佛院。元至元间,院毁,佛像亦剥落。皇永明间,僧志琳重建,敕赐为大佛禅寺。"杭人俗称为大佛头寺。
所谓大石佛,在北宋宣和年前,只是宝石山上的一块大石头,俗称西石头,不过不是普通的大石头,因为传说中秦始皇曾经用此石缆船。当时秦始皇东巡欲往会稽山,先来到此地,是时西湖尚未成形,只见东方莽莽苍苍,远近望去是一片大海,风波险恶,渡海尚需时日,故暂且在此缆船。
所以,北宋的诗人,仅以秦皇缆船石为题吟诗。
北宋诗人杨蟠《钱塘西湖百题*其七*秦王缆船石》诗:
"色阴长带雨,疑是白云根。欲问东巡事,今犹不敢言。"
诗人郭祥正《和杨公济钱塘西湖百题*其七*秦王缆船石》诗:
"秦王昔观海,此石系楼船。锦缆已无迹,苍苔昏野烟。"
从秦皇缆船石到大石佛,功归于北宋末一个名叫思净的僧人。
《新续高僧传*南宋临安祥符寺沙门释思净传》载:"释思净,姓喻氏,钱塘人,受法华于德藏瑛法师。专志念佛,日课观经。大观初,于郡北关创精舍,饭僧三百万,因扩舍为寺,以侍徒侣。宣和初遇乱,经造敌垒,愿以身代一城之命,贼悚然,为之少戢。素善画佛,每画先于净空焚香念佛,注想久之乃下笔。一日画丈六像,忽见佛光良久乃灭,众皆瞻礼,因呼为喻弥陀。或问净,何不参禅,答曰:‘平生只解念弥陀,不解参禅可奈何?但得五湖风月在,太平不用起干戈。’"
思净其人,姓喻。从小学吴道子,后为画僧,善画弥陀,人称喻弥陀。除了在宝石山镌刻大石佛外,还有两事值得称道。
一是,弃家学佛,舍宅为寺,在杭城北北关的夹城巷(北宋时杭州北城门在此)建妙行寺,接待云水,二十年往来者达三百万众之多。宋·释宝昙《喻弥陀接待院(妙行寺)》诗:
"作成宝钵梅花供,带得金池莲叶香。百亿万僧同一饱,弥陀接待胜诸方。"
约百年后,南宋诗人施枢有《宿接待寺》诗:
"梵境忽巍峨,门前对市河。有心弘誓愿,于此接经过。
郭近人声杂,檐高雨气多。规摹踰百载,犹说喻弥陀。"
清·厉鹗《北郭纪游四首*其三*妙行寺》诗:
"栋宇何年缔,规模压一城。烟霄鶱铁凤,风雨吼华鲸。
临水春船集,巡廊午日明。喻弥陀画佛,不见断碑横。"
二是,在方腊农民起义占领杭州时,他单枪匹马去见起义军将领,说愿以自身性命代替一城百姓性命,规劝将领不要滥杀无辜。战争结束后,思净又设法掩埋那些无主遗骸,颇得称道。宋·赵鼎有《喻弥陀收掩遗骸》诗:
"骸骨粼粼旷野昏,天阴雨湿向谁论。纵然有乐踰南面,争似无为实相门。
宋·张浚《赞喻弥陀掩遗骸》诗:
"刀兵劫海苦漫漫,原野遗骸葬若干。尽大地人须荐取,眼睛突出髑髅寒。"
思净号净土子,专志念佛,但不解参禅,善画弥陀,自云‘平生只解念弥陀,不解参禅可奈何?’其信仰应该是属于佛教净土宗,净土宗拜观音,专念"阿弥陀佛"之号,往生向往西方净土。我觉得有点奇怪的是,思净在多宝山秦皇缆船石所镌的石佛,不是他所常心心念念的西方净土阿弥陀佛(弥陀,无量寿佛),而是中方娑婆世界的未来佛弥勒佛(弥勒)。或因当时此石只适于刻镌弥勒佛的形象。
明吴之鲸《武林梵志*卷四*喻弥陀塔铭(张九成撰)》载:"师为儿时,游西湖多宝山,辄作念曰:‘异时当镌此为佛。"其后遂为弥勒之像,欲及百尺,使水陆往来得以瞻仰。门下侍郎薛公问:‘弥勒见在天宫为诸天说法,公于此镌石,将奚以为?’师曰;‘咄哉顽石头,全凭巧匠修。只今弥勒佛,莫待下生求。’他发扬应接,往往如是。尝以般若心经句为之一颂,其所自得,盖不可以常法论也!"一块顽石头,欲成弥勒或弥陀,全在于巧匠的一念,仅此而已。
(大石佛残像:正面)
宋代僧人释克勤作《思净律师于西湖多宝墺区剜石作弥勒百尺像述偈赠之》:
"百万斋才了正因,大缘倏举只逡巡。凿将玛瑙千方石,镌作龙华百尺身。
三竺江山增秀丽,两湖风月愈清新。色声不动掭能事,可是僧中英特人。"
(古人称才智超群者为"英特"。)
宋徐端诗句:"寂寞石函桥,小水清浅流。秦皇缆船处,螺髻现佛头。"当时的大佛头像,"饰以黄金,以殿覆之。"亦有诗为证。
宋·甄龙友《临安北山大佛头颂》:
"色如黄金,面如满月。尽大地人,只见一橛。"
宋·董嗣杲《西湖百咏*大佛头》:
"不是金涂丈六仙,庄严法界想西天。自因僧净镌空像,谁说秦皇缆海船。
全体未知何日现,半生且坐此山禅。石头照水无尘土,饱听钟声杂管弦。"
明嘉靖时,有陈贽和韵董嗣杲《西湖百咏*大佛头》:
"形似西来印度仙,半身长映水中天。谁令巧匠来镌石,浪说秦皇此缆船。
日炙雨淋遗幻体,天荒地老坐枯禅。曾移画舫堤边泊,绿绮闲调月下弦。"
元末明初·张昱《题西湖大佛头寺》
"佛身满法界,金色从地起。若人加庄严,其福亦如是。"
(西湖清趣图:湖边的大石佛像,湖上的桥为南宋时的断桥)
此大佛头寺,宋元明各有相关诗咏,诸诗各有相关意指,但似乎都会提到秦皇缆船之事。南宋张舆诗赞曰:
"葛仙岭西大石头,祖龙东来曾系舟。不闻登仙入蓬岛,徒见作佛如嘉州。
地涌半身云水绕,山开一面金碧浮。几回劫火烧不尽,空对湖山飞白鸥。"
宋末元初·艾性夫《大佛头(《古杭志》云:秦王系缆石刻成)》:
"锦帆翠楫照吴川,系缆犹存石岿然。刻佛未灵山鬼过,西风吹动鲍鱼船。"
明·王叔承《月夜宿西湖大佛头寺》:
"秋湖皎皎月泠泠,听罢渔歌酒欲醒。试问秦皇放船处,白云深锁佛头青。"
明·孙继皋《大佛头寺》诗:
"香阁俯清泠,禅扉静不扃。云连天目紫,山对佛头青。
雁聚秋成塔,龙降昼听经。下来湖日晚,飞磬杳冥冥。"
明·李攀龙《与刘宪使过子与大佛寺》:
"西湖斜日净风烟,北岭苕荛出半天。磴道乍从空外转,楼台已入镜中悬。
塔分西域铜瓶势,石纪秦官锦缆年。白社但须彭泽酒,青山不用华家钱。
波摇玉树堪双映,月上珠林好独眠。我辈自狂君莫讶,平生未敢谬周旋。"
明末著名文人张岱《西湖梦寻*大石佛院》诗:
"……宝石更特殊,当年石工巧。岩石数丈高,止塑一头脑。
量其半截腰,丈六犹嫌少。问佛凡许长,人天不能晓。
但见往来人,盘旋如虱蚤。而我独不然,参禅已到老。
入地而摩天,何在非佛道。色相求如来,巨细皆心造。
我视大佛头,仍然一茎草。"
至清代,乾隆帝三巡大佛寺并留有诗碑,其时杭州文人张云璈有诗句云:"钱塘门外好停舟,士女争看大佛头。"一直到民国初,农历四月初八佛诞日,大佛寺是杭州人到城外"烧八寺香"的必去的八个寺院之一。
大佛头像与大佛院寺,会有重新辉煌的那一天吗?我觉得,对此不必期望,今大石佛之残缺的面貌,应就是历史所赋予的应有面貌,其残缺的佛像背影与遗址,如张岱所言:我视大佛头,仍然一茎草。亦正衬托了如今宝石山更清新秀丽的风韵,而西湖湖山更可谓是:三竺江山增秀丽,两湖风月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