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病理鉴定人丨谭晓辉经手1000个案子，就是做了1000件善事

　　南方医科大学司法鉴定中心法医病理鉴定室里，法医病理鉴定人、副主任法医师谭晓辉正在书写鉴定报告。本科修读检验专业的他，实习时被导师带着做了人生中第一次法医鉴定。后来，他考研时毅然选择了法医学，进一步读博深造，经过十几年的锤炼，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
　　＂身为法医就要为死者言、为生者权，归根到底就是运用我们专业的知识得出科学准确的鉴定意见，这样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把背负的冤屈或者存在的误会解决掉。＂这是谭晓辉常对学生说的话，也是经手千余个案件后给这个职业写下的注脚。
　　谭晓辉在实验室进行组织切片观察
　　将先进技术用于法医鉴定
　　要得出科学准确的鉴定结论，需要充分的依据支撑。死因鉴定是相对复杂的司法鉴定，在实际检案中，常规技术不一定能满足工作需求，新的技术手段可能成为找到死亡原因的关键。
　　数年前，广东某地的一处人工水池里，一名40岁左右的男性被发现倒亡在水中。当时处于夏季，很多人喜欢在傍晚到水池旁纳凉、玩耍。调查显示死者生前曾喝过酒，在水池中玩耍时突然倒地。受当地公安委托，南方医科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对死者进行尸体解剖、死因鉴定。
　　到达现场后，谭晓辉首先进行尸表检查，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性改变；尸体解剖各脏器未见明显的致命改变。＂死者存在轻度冠状动脉狭窄，但达不到致死的程度，结合现场情况，我们高度怀疑触电致死可能。＂
　　但奇怪的是，尸体上没有触电死亡中常见的电流斑。仔细思考后，谭晓辉认为电流斑的产生是因为触电时皮肤吸收了大量热量，但人体如果在水中触电，可能由于水的导电导热特性，而让电流斑不出现或难以察觉。
　　在他的建议下，警方请电工到场检查，发现水池中确实存在漏电，特别是死者倒下附近的射灯引起法医的重点关注。谭晓辉把尸体浸在水中的部分进行了多次取样，又在现场附近的射灯上取了样本。
　　经过扫描电镜能谱分析，谭晓辉发现尸体右侧小腿前外侧的一处金属残留与一盏射灯的铜壳样本匹配，在排除了其他可能的死因后，最后确定该死者因触电而亡。
　　＂在当时，扫描电镜技术其实已经不算先进，但用在法医鉴定上还相对少见。＂在不断学习中运用新技术解决鉴定问题，让谭晓辉充满了成就感。
　　过去，面对婴幼儿突发死亡的案件，传统方式很难明确其根本死因。如今，基因检测和高效液相色谱检测等技术愈发普及，法医在对婴幼儿进行死因调查时有了更多手段。
　　一个一岁多的小孩突发疾病死亡，直接死因为病毒性肺炎，但奇怪的是，其心脏、肝脏、肾脏细胞都存在脂肪变性。谭晓辉面对这种奇怪的病理学改变，大量查阅文献，发现这是一种罕见的代谢性遗传病——脂肪酸代谢异常。
　　他建议家属做一次基因检测，以判断下一个孩子会不会有风险，但家属没有采纳意见。令人扼腕的是，他们的下一个孩子诞生后不久也夭折了，尸检结果同样提示脂肪酸代谢异常。这一次，家属终于去做了基因检测，确定了代谢性遗传病的致病基因，在怀第三胎时得以规避风险。
　　类似这样的案子，谭晓辉经手过十余例。在他的缜密鉴定和耐心告知下，很多家庭得以认清事实、科学备孕，避免了更多悲剧的发生。
　　做法医病理是在做善事
　　在谭晓辉经手的案件中，很多真实死因都比表面看起来蹊跷得多——
　　单亲父亲的小孩突然死亡，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是自身疾病引起，但鉴定发现是机械性窒息致死。警察盘问后父亲才招供，是因为孩子太吵闹，自己动手捂死的；
　　离异男女二婚，性格都比较强势暴烈，有一天女方高坠死亡，家属认为是男方谋杀，而男方坚称是女子自己跳楼，最后经过现场勘查，法医发现各种痕迹都符合自行跳下，且与男方的口供能互相印证，最后判断为女方自行跳下……
　　肾结石碎石术是一种较为常见、安全的操作，但谭晓辉曾遇到过一个特殊的案例。
　　一名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病史的病人，在碎石过程中血压突然下降并发生休克，经过几天抢救，血氧饱和度一直上不去，最后死亡。
　　接到案子后，考虑到死者已50多岁，谭晓辉初步判断心源性猝死的可能性较大，但在尸检中发现的一些心脏问题，其程度却不至于致死。
　　找不到思路，谭晓辉和同事们坐下来重新复盘。仔细检查样本后他们发现，在死者的肺泡间隔里有一些泥沙、钙盐样的异物沉积。他们把涉及肺部的全部材料重新研究了一次，发现在肺叶中也有这种异物。
　　＂我想起来，死者的一侧肾脏有出血和局部撕裂，会不会有结石碎片被冲进了血管里，又进入肺部形成了栓塞？＂谭晓辉回忆，当时临床医生认为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但法医们没有放弃，又复查了相关手术资料，发现如果术中有黏膜撕裂或者毛细血管暴露，粉末状的碎石确实有可能进入静脉血管。
　　扫描电镜再次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谭晓辉找到了肺泡间隔里的异物，又把肾结石拿出来比对，发现二者确实来自同一个物体，死因也由此明确了。
　　天意弄人，机缘巧合，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法医对于大众而言，是一个神秘而又令人有些畏惧的行业，特别是从事死因鉴定的法医，在实际工作中经常会接触到尸体，偶尔也会接触到常人无法看到的阴暗面。学会调整好心态，保持一颗平常而又炽热的心，是初入职场法医的必修课。
　　从业16年，亲手解剖超过1000具尸体，其中有数不清的曲折、冤屈和真相大白，这些故事会不会一直压在心头？
　　＂大部分案件我都不记得了，发完报告就让自己忘记掉，不去想了。＂谭晓辉看得通透:＂这么多年来我也想通了，法医是在解决问题，解决完了，我是有成就感的，这是在做善事。＂
　　【系列报道】
　　乔东访：法医虽不能治病，但可以＂救人＂
　　李冬日：法医是聆听死者心声的职业
　　王起：法医不是裁判，是帮助解决社会问题的人
　　岳霞：尸体解剖不应只为解决纠纷
　　【记者】钟哲
　　【摄影】徐昊
　　【作者】 钟哲；徐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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