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一网红被网暴了。 重庆某景点,一位旅游博主,选择当地的滑竿(坐轿子)上山。 迎着路人的指指点点,他没有坐到山顶,说好400元的价格,他还主动付了600元。 图源网络,下同 可惜依旧无法平息大众的怒火,不少人怒斥: "大家都生而为人,你凭什么花钱践踏他的尊严?" "心真狠啊,竟然让年纪那么大的轿夫抬自己上山。" 对于坐轿者的辱骂,迅速反噬到轿夫身上。 朴素的同情心下,轿夫和顾客陷入两难—— 由于人人不敢坐轿,以此谋生的轿夫濒临失业。 肩抬竹轿、黝黑精瘦的轿夫,几乎都是大山脚下的农民。 他们在天未亮时起身赶路,翻过悬崖,抢在第一批游客前到达景区,生怕错过任何抬轿机会。 "攒够儿子的大学学费""盖二层楼的新房子""给年迈多病的父母买药",都是支撑他们站在那里的朴素心愿。 可如今,他们一次次堆起笑容,向路人投以期盼的眼神,得到的却只有摆手和摇头。 如一位轿夫所言:"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忽然失业了。" 这场事件中,有人是抱着同情心,也不乏有人只是打着善意的幌子在网暴。 殊不知这种网暴,让别人失去了本就艰难的人生。 他们不让任何人坐轿,却从未了解过,轿夫千疮百孔的生活该怎么过。 九派新闻采访过几位轿夫,他们年迈瘦削,但沟壑遍布的脸上,挂着同一份骄傲。 61岁的殷逢元,做了20多年的轿夫。 他靠抬轿,将家里漏雨的老式平房,盖成三层房子,还给儿子建了一栋带地下车库的房子。 在他眼里,坐轿者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者,不过是体力不好、腿脚不便,想要看风景的普通人。 "我们要抬轿赚钱,人家给我们钱,是两全其美。" 52岁的吴屏,有一双儿女需要抚养。 他想过进厂打工,但身体吃不消,也觉得被剥夺了自由。 抬轿比种地养猪收入都高,每当找到一位愿意坐轿的游客,他都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隔着屏幕的天堑,人们只看到抬轿时,轿夫肩膀承受的重量,却看不到他们身上的隐形重担。 倪师傅告诉记者,他上有70多岁的父母,下有正在读中学的孩子。 妻子收入有限,他每月抬滑竿的三千元收入,是整个家庭的重要经济支撑。 "肯定想让大家都来坐,我们要工作挣钱的嘛。" 轿夫们凭力气挣钱,有权拒绝生意、自主议价,不觉得低人一等。 然而,有人的阵阵骂声,将"坐轿"等同于"不道德",毁掉了他们的生计。 归根结底,瞧不起轿夫的,不是给钱的坐轿者,而是自诩正义的网暴者。 他们在内心将抬轿等同于卑贱的工作,在批判中捕捉虚弱的优越感。 他们不愿意理解—— 轿夫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一整天无所事事的空闲和焦虑。 而是暮色四合,收工回家时,揣着兜里的钱,琢磨着给孩子晚餐加个菜时的喜悦。 有多少体力劳动者,困在善意的茧里? 关于"雨雪天该不该点外卖"的讨论,由来已久。 总有人激烈表示: "下雨天还让外卖小哥给你送饭,你可真自私。" "雨雪天叫外卖的人,好恶心啊。" 最有发言权的,是外卖员自己。 外卖小哥老朱说: "雪天给我们的配送费还涨了点,勤快的话一天能多挣两百块钱。" 另一位外卖员写道: "前几天跑单时候,突然下雨了,我可开心了,下雨了就有天气补贴,一单补贴三块。" "下雨天配送费也会涨,平常我每天要工作十个小时才能下班。 下雨天收入高,上班时间反而短了,能早点回去休息,这是好事。" 诚然,体谅外卖员辛苦的人,大多内心柔软善良。 但作为旁观者,我们必须反思,喷涌而出的善意,是将他们推向更好的生活,还是冲垮了他们生活的最后一层兜底。 外卖员,不是面目模糊的符号化群体,背后是一个又一个为生活努力的人。 作家杨丽萍在《中国外卖》里,记录了他们的真实生活: 邹小容的儿子患有尿毒症,她五年骑坏四辆电动车,最终赚了50万元,给儿子换了肾。 王建生左腿萎缩,外卖员是他来之不易的工作,天冷时,他会将冲锋衣脱下包住餐盒,避免顾客吃到冰冷的饭菜。 单亲爸爸李帮勇,为了养活和照顾女儿,于是带着女儿一起送外卖。 小小的电动车,像父女俩冲向未来的帆船,风大时,他便将女儿紧紧护在怀里。 体力劳动者,是繁华都市的灰暗底色。 工业文明碾压而过,他们的汗水滴落在大地上,浇筑出城市的便捷生活,也改写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这是普通人的慷慨壮歌,无需任何怜悯。 看过一张动人的图片。 主角是重庆挑夫冉光辉,人们习惯叫他"棒棒"。 左手扛生活,右手牵未来 他手持一根棒棒,穿梭在遍布台阶的山城重庆,替人干搬运的体力活赚血汗钱。 冉光辉笑着说:"感冒发烧都不叫病,扛货一出汗,感冒就好了。" 一天需要扛近一吨货的他,长着一张被生活磋磨过的脸,提起工作时,却是满满的自豪—— 扛一次货,一般能赚五块钱。 他一点点地积攒着,竟然挣出一套房子,让儿子和妻子在都市有了家。 冉光辉的双手指关节已弯曲变形,图源:新京报 他的儿子真诚说道: "很多人看不起棒棒这个职业。 但我对棒棒的理解是,他们凭着自己的力气赚钱,不应该是个被取笑的职业。 我觉得我爸爸是个很伟大的人。" 没有低劣的工作,哪怕再普通的劳动者,都不该被剥夺尊严。 纪录片《最后的棒棒》里,有一位叫做老黄的棒棒。 他扛着价值数千元的货物,不料跟雇主在街头走散,辗转花费一天时间寻找,才重新遇到雇主。 雇主没想到老黄会回来,急忙掏出一百元钞票,表达对老黄的感谢。 老黄收下钱,退还给雇主70块: "我们是棒棒,不是叫花子。" "说好的工钱是20,但是找了他一天,耽误了我去做别的活,所以我多收10块。" 他们靠力气换取尊严,哪怕被货物压弯了腰,但身姿高大、灵魂挺拔。 如今棒棒们大多年迈,他们最怕的,不是肢体上的劳累,而是大家心疼他们身体,不舍得将重物交给他们。 服务行业,需要的是尊重和理解,而非廉价的同情。 清洁厕所的阿姨、澡堂里的搓澡师傅、擦鞋补鞋的老爷爷…… 他们不偷不抢,用手中的老茧、肩上的伤疤,给家人换取幸福生活,值得为自己骄傲和自豪。 别用"不愿他们疲惫"的说辞,砸了他们的饭碗。 也别用同情的眼神,击垮他们的自尊。 你发现了吗?这些年,"互联网警察"愈加常见。 他们举起屠刀,以正义之名,酿造了太多悲剧。 一位全职妈妈,独自带着4岁的儿子,坐上乌鲁木齐开往深圳的火车。 车程长达几十个小时,孩子哭闹不停,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 就在母亲心力交瘁时,哭累了的孩子,抱住妈妈的脚疲惫睡去。 同车厢的陌生人拍下这一幕,传到网上,却给妈妈扣上"虐童"罪名。 满脸泪痕、抱着脚的孩子,点燃全网的愤怒。 这位母亲遭受网暴,被污言秽语淹没: "歹毒的女人""没有人性""不配做母亲"。 精神极度痛苦的她,只能乞求大家:给陌生人留条生路。 东航坠机事故发生后,有遇难者的家属,在私人账号里表达对亲人的哀思。 "互联网警察"马上出警,刷屏的恶毒话语,刺向了本就痛不欲生的家属: "家里人去世,你在这里蹭热度,在网上守孝?" "假慈悲,怪不得你家人没了。" 《乌合之众》里说道: "群众从未渴求过真理,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假如谬误对他们有诱惑力,他们更愿意崇拜谬误。 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谁摧毁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语言自有千钧之力,不该成为恶意中伤他人的刀枪。 道德的本质,是对自我的发问,而不是对他人的审判和攻击。 我们知道,有些人并不想成为键盘侠,他们愤怒呐喊,不过内心柔软,看见人世间的心酸和悲惨,便无法移开脸去。 他们心疼两肩发红的轿夫,不忍心看外卖小哥在风雨里穿行。 但我们需要的,不是薄弱的同情,而是有力量感的共情。 因为同情其实是站在高处,以俯视的目光,去评判、可怜他人,处处透露着不平等和不尊重。 而共情,则是理解他人的难处,尊重并感激对方的付出和价值,尽力改变他们的处境。 倘若我们有能力,便去解决问题、改善环境,给所有人尊严和体面: 某家电公司,给搬运工人配备爬楼机,大型家电可以轻松爬楼梯,工人无需大汗淋漓、浑身酸痛; 某外卖平台,为残障人士升级了外卖配送系统,肢体的残缺,不妨碍他们有尊严地获取收入; 扬州大学的教授,将北斗导航系统装到农业设备里,大大减轻农民"除草、施肥、施药"的工作量…… 作为芸芸众生,哪怕我们没有撼动大环境的力量,也能从微小处,给予他们支持和鼓舞: 礼貌对待外卖小哥,在雨雪天气时多一分宽容; 记得农民伯伯的付出,知道一餐一饭来之不易; 给上门打扫的家政阿姨倒杯水…… 真正的善意,是给予他们充分的尊重和理解,而不是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抹去他们存在的意义。 退一步讲,同为社会的螺丝钉,我们本质没有区别,不要觉得羞耻,也不要否定他人的价值。 冯骥才在《挑山工》的结尾写道: "我画了一幅画——在陡直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山道上,一个穿红背心的挑山工给肩头的重物压弯了腰,他一步一步地向上登攀。 这幅画一直挂在我的书桌前,因为我需要它。" 刚毕业的年轻人、职场女性、中年男人、全职妈妈…… 人生如登山,我们都在负重前行,肩头被生活重担所累,却从不放弃,努力为爱的人托举出更好的生活,这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愿每一份工作都体面、有尊严,愿每一位奋斗者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