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寿岳华枝何处寻

　　祝融峰日出 配图来自网络
　　文 | 帆儿
　　望岳
　　子夜，我们抵达南岳。
　　昏黄的路灯伴着深夜宁静的街道即将进入梦乡。下车，整理好背包开始登山。沉星归去、晨光熹微时方登临祝融峰。山巅之上，三五人一群，面朝东方守望云光中朝霞旖旎，红日将出。
　　山下盛暑炎炎，山上秋光分明。时闻晨钟磬鼓绕落翠微，梵音袅袅腾云驾雾。＂祝融五峰尊，峰峰次低昂＂，古往今来，星宿见证了衡山寿岳灵光独耀，佛、道二教深居白云迥脱根尘。明暗云色更迭中，圣帝殿的四方小院里，求吉信人们一一摆好香火、蜡烛、信物等虔诚跪拜，念念有词。摇卦起落间，完成一次在高峰上与圣帝的通灵交流。
　　岳峰挺拔，居琼宇之下；白云飘逸，却覆高峰。回望来时路，仿若当真行在九天宫殿之上，莽莽苍翠中声势威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圣帝塑像端坐高阁，自问自答皆在七窍玲珑心中。
　　执象而求
　　每年农历六月到八月间，小镇的街坊们三五人围坐在一起，折叠着金元宝，商量着上南岳山还香许愿之事。她们神色有些凝重，特别是在准备礼佛用品的过程中不容他人村言辣语的日常生活式的咒骂。南岳诸佛在天，未染尘间俗气，在信仰扎根的心底里这是无比圣洁的、且不允许任何方式的玷污。若有人犯忌，很有可能引发口舌之争甚至升级到无法估量的场面。
　　街坊们的虔诚绝非一般，她们提前一天斋戒。准备动身时，沐浴更衣后方烧香向南岳圣帝禀明去向，祈求一路顺畅。了却心愿归来时，点还愿香向圣帝道谢，感恩一路护佑。求吉信人们长途跋涉，顺着河流的方向去寻找解开心结的因缘，到白云深处去叩问与心志相投的知音。一路上，她们平日里的麻辣作风已收敛，寡言安坐或半寐半醒直到南岳下车，提着各自准备好的香囊礼包开始低头登山。为一家人祈福，不怕路远山高，不怕夜半天黑，只求灵山之祖、诸方菩萨能佑家人们平安顺畅。
　　行走在＂之＂字形蜿蜒而上的林间道里，仰头望不到高峰，低头但见古寺。时光穿梭在这里，古往今来，虔诚的求吉信人们恭捧信仰，问道人间万象。人间何处有公允，此山变应玑衡、铨德钧物、犹似衡器，可称天地。天地犹可称，何况人间五味乎？五味杂陈，人间哪有欢心？五味调和，人间是否值得？
　　去南岳吧，去走一趟，去问问诸佛，去听听自己的心跳吧！
　　街头的领队刘奶奶神秘地附在我耳畔说：＂南岳山的香，烧得灵的呢！你呐，一定要去，菩萨会保佑你万事顺意，诸事大吉！＂
　　航拍祝融殿
　　问余何适
　　据地质考证，沧海桑田的变化中，衡山在寒武纪时是海底的沟壑，中泥盆纪时成了低洼的丘陵，石炭纪末后又成了海水进退的大道，直到侏罗纪以后在频繁的地质运动中成为矗立湘中南的高山。
　　长长的自然演变过程中，天见证了地的变化，这一切与人类无关。人活百年，不过三万多天而已，于自然而言，只是匆匆过客。天对地的观感大致与我们看到四季里一片树叶从生发到归于大地相差无几。从南天门走到祝融峰的那段坡山，挂着苔痕的古木随处可见，而白发苍苍、拄杖而行的老人却很少。南山为寿，寿为无疆、无时、无极。有骨血的肉体生命，何来无疆、无时、无极？
　　曾看过一次手相。看相人掰着我的手，指着一条条纹路猜测着我将来的人生。
　　＂喏，事业线很长，你是个操心的命咧！＂
　　＂看，这里，财运线多杈，抓钱手呀！＂
　　＂唉！生命线上有个杈，要多多注意出行安全！切记切记！＂
　　后来，跟随堂姐在云门寺游玩，几个姑娘家无聊中寻乐般地请了位算命先生。轮到我时，问罢生辰八字，算了半晌，才道：＂你命好呀，过了三十岁就是好命！＂
　　＂是吗？什么才是好命呢？＂
　　算命先生笑而不语。
　　那时尚且青春，与三十遥遥相望。如一条河，我站在这边，粼波澹澹的彼岸总是云雾缭绕，望不太真切。算命先生不能揭开天窗说敞亮话，只是模棱两可，我也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将一切抛之脑后。
　　当时光一圈圈绕到三十岁的门槛前，命运给了我节坎，又生了造化，我从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中捡回来一条命。亲人们都说＂命大者，有后福＂，又说＂祖宗在菩萨面前积了善德，保佑了后人平安无事＂……不管哪种安慰，都抵不过我心里对生命起了敬畏心。疗伤的日子里，曾独上高楼，望苍穹。薄云舒卷，轻如簧丝；浓云积雨，重似泰山。云卷云舒，天地总是两两相对，并不曾真正地压下来，而人却在内心里分明地感受到了那份飘逸与负重的截然不同。经冬待暖春回转的日子里，我开始领悟禅意。于一心一境的长日疏解中，我打算在来年诚心诚意地跟着街坊们上南岳山。
　　寿岳华枝
　　那是我第一次拜访灵山。
　　夜半里，看到的只是山脚大庙庄严肃穆中透着古朴的大门。随后，我们开始登山。山路的入口宽敞、坡度平缓。转了两个弯，山势挺拔，山路盘旋而上，人得虔诚地俯首往上走。到半山腰时，可望坡下数峰连绵起伏，峰刃直矗蓝天。人在俯身时，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背上的行囊里包裹着心愿的秘密，它们两两相近却隔着肚皮，这便是现实的无奈。所以，心声才那么迫切地希望心想事成。也只有俯下去，才看得清脚下的路，即便蜿蜒曲折或陡转危崖，都会壮胆而行。
　　走夜路登山，路灯照亮的一小块区域是人间的温暖，而它自己却孤寂地守望黑夜。若抬头望望星光闪烁的天空，便又觉得它陪伴黑夜是值得的，毕竟天上人间两心相悦，各自闪烁却不争抢各自的光辉。走在黑夜里才发现，远空的边缘总是散发着束束明光，仿佛更热闹的天总在那看不见的山背。那些光芒吸引着我鼓足劲往上走，只想去看看高处里视野更开阔的天空是否有星光相聚的有趣场面。可无论怎么走，视线里的距离总是无法到达。同行的大姐说是＂佛光＂，是＂圣帝老爷在显灵＂。天体在宇宙中接受阳光的照耀，尽管转到背面了，但那些明光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照拂黑暗。
　　于是，我行走的心不再焦躁，行走的步伐迈着诗意。走累了，就地坐下去，可听林声阵阵，似乎时光在倒流。细思一下，千百年来，南岳山这条道路上走过多少求愿之人，落下多少心声，又有多少心事随风飘散！得意也好，无奈也罢，都不过是一个过客彼时的写照。收进时光的巨瓶里，谁也逃不出一样的宿命。走着走着，时光远去，天就亮了，阳光从天边缓缓地把黑夜收起来，如读完了一页书，要翻另一页了。黑夜用尽心思布局看不见的一切不安稳，终于在日出的云海里翻腾着化作云霞里的道道金光。或许，那就是佛光在普渡众生之邪恶，还君简素心善。
　　祝融峰矗立衡山，位处东南，星分轸宿，峻极天穹。天阶呈递，步步登高。吾有心愿，东伴朝阳，南倚寿岳，北斗领航，西临沧海，四海八荒，皆可落脚生根。
　　望岳，立祝融峰。万仞排山倒海之势，如香客这般虔诚，莽莽苍苍俯向祝融巅峰。峰有高低起伏，人有此时彼刻，皆处白云阳光下，任尔漫无边际地与日俱增就好。云飘在檐上，人穿烟火里，满耳祷念声，圣帝老爷神通广大。
　　下山时站在南天门与祝融峰对望，那高峰亦如一柱香火，拜谒琼宇。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作者：帆儿，原名付桂辉，80后，生于湖南湘乡，毕业于广东工业大学，曾任职深圳知名外企高管。现居乡间，农耕营生之外喜好用文字记录家乡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