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为何要向美国追讨柬埔寨文物？

　　近期，每当有文物归还给泰国时，顿时刷屏泰国各大媒体。这场文物追讨的工作，泰国政府引领，现在连媒体、学者也纷纷参与。但有意思的是，追讨回来的很多亮眼文物都是柬埔寨风，或者说古高棉的遗产。在这篇文章里，我们一起来讨论一下，泰国和古高棉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以及泰国现政府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追讨文物。
　　2017年6月9日，泰国现政府成立＂泰国追讨海外文物委员会＂。2021年5月，原藏于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的两个高棉古庙石门楣归泰，成了这个委员会最大的功绩。这两个石门楣分别属于东北部武里南府的农鸿庙和沙缴府的考伦庙 （ปราสาทหนองหงส์ และ ปราสาทเขาโล้น）。
　　沙缴府的考伦庙石门楣
　　武里南府农鸿庙门楣
　　今年7月，泰国媒体Thai PBS更是和泰国考古学家合作，要向美国追讨目前展出在大都会博物馆里的一个青铜塑像，所谓＂金童＂，宣称这是高棉君主阇耶跋摩六世（在位时间1080-1107，我国处于北宋时期）的塑像。
　　所谓＂金童＂，现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博物馆方面标注为＂或为湿婆神立像，发现地为柬埔寨＂
　　简单来说，泰方提出证据认为这些古高棉文物都发现在今天泰国的境内，特别是泰国的东北部，成为了泰国声索的主要依据。那么为什么泰国境内会有这么多古高棉文物？这就需要我们回顾一下中南半岛的历史。
　　高棉—中南半岛的旧主
　　公元9世纪起，在古中国和古印度之间的中南半岛上，一个接受了印度文明辐射的古代文明在中南半岛上成长起来，首都吴哥城，高棉帝国，我国古籍称为＂真腊＂。14世纪以后，高棉衰落，南下的泰人崛起，在高棉帝国原有的土地上建立了属于他们的实体。对于高棉的文化，泰人其实是接受了。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现在来看，以曼谷为中心的泰国文化和柬埔寨文化非常相似的原因。
　　这一点，在十世王的加冕典礼上就得以体现。2019年，泰国国王的加冕典礼在曼谷隆重举行，电视直播时，旁白不时提到＂阇耶跋摩＂，古高棉的君主，比如说，由婆罗门祭司参与的仪式，旁白会提到早在阇耶跋摩五世时期就有这个传统。在受圣水时，国王前面放着一个红色的结界碑，上面用高棉文写着＂圣王＂（เทวราช）
　　红色的结界碑上有高棉文 ＂圣王＂（เทวราช）
　　在加冕时还有五件礼器，其中一件是圣剑，据传由一名渔民在暹粒的洞里萨湖里发现。那时候的泰国，还叫暹罗，控制着马德望和暹粒，后来这个圣剑被献给了拉玛一世。
　　圣剑
　　此外，包括曼谷的名字等等，过去都是用高棉语拼写的，古高棉就是被视为泰国传统的来源。
　　今天泰国东北部，中部，南部过去都曾是高棉帝国的势力范围，因此都出现了不少高棉风格的神庙或高棉风格的艺术品，离吴哥城较近的东北部自然就有更多的高棉神庙和艺术品。而泰国东北部相较于其他地区，人口较多，以务农为主，贫困严重。高棉的艺术品因其造型优美，受到文物收藏家的追捧，泰国东北部地区在60年前也成为了文物偷盗、贩卖的重灾区。因此，才有了这批高棉文物流失其他国家的现象。
　　这些被偷盗以后，部分流失到了西方的博物馆，比如两个石门楣就在旧金山的亚洲艺术博物馆，那么泰国现政府为什么要大力追讨文物呢？
　　打造泰国传统守护者的形象
　　我们来看看泰国政府关于文物的表示：
　　2021年5月，泰国总理巴育专门选择在＂总理博客＂（PM PODCAST）上透露两个门楣要归泰的消息，并说泰国政府还在努力追讨多件在海外的文物。由总理释放这个消息，可见泰国政府对于文物追讨的重视。
　　在两个门楣归泰以后，泰国文化部举行了＂农鸿庙、考伦庙门楣重归泰国＂的展览，以＂让民众了解文物的追讨需要花很多功夫、需要多方协作，需要时间和精力＂，同时也是为了＂激发民众爱护泰国文物遗产、一代代地自觉维护文物遗产的意识＂。
　　2022年，一个美国家族将一个自己持有的具有500年历史的佛像金冠捐赠给了泰方，一时也成为了泰国热点新闻。这个佛像金冠为泰北兰纳风格。
　　佛像金冠
　　在接受佛像金冠的仪式上，泰国总理巴育说，重归泰国的海外文物都是无价之宝，对于泰民族的考古、历史研究都大有裨益，有利于加深对泰民族先民生活方式、泰民族特点的了解，泰人历史以来一直以细腻、细致、努力闻名，希望年轻一代了解学习，为泰民族而自豪，为有工匠精神的泰民族精神而自豪，同时，这还体现了泰文明长久的发达，激发年轻一代爱护、珍惜国家的遗产，不忘泰民族的历史、由来、文化传统，因为这些是泰国得以安身立命至今的根本。
　　言外之意，泰国政府在努力追讨这些海外文物，正说明泰国政府是为泰民族自豪的，不忘本的，为民族历史、由来、文化传统而感到自豪的，或者简单来说，这个政府是＂爱国＂的，而他强调＂年轻一代＂要这样做，放在现在年轻一代普遍不喜欢执政联盟的背景下，更多的应该是给现政府增加合法性，加强现政府长期以来塑造的爱国忠君形象。
　　或者说，文物追讨成功案例越多，越说明现政府忠君爱国，而且总是强调这是泰美合作达成的结果，有利于维护支持现执政联盟的保守派基本盘。而随着明年选举临近，文物追讨的新闻或会越来越多，并被塑造为本届执政联盟的政绩。
　　但是，在民族主义影响下形成的泰国正史叙事中，永远是＂素可泰-阿瑜陀耶–吞武里-曼谷＂等泰人城邦至泰人政权为主线，强调泰国文化来自印度，对于历史上在今日泰国领土境内的实体如高棉帝国乃至后来的罗斛是忽视的，即使高棉、罗斛对泰国文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看到一方面正史里忽略了泰国文化中大量的高棉色彩，另一方面对于古高棉帝国留下的文化和文物，却被认为是属于泰国的，属于泰民族的。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泰国民族主义的两个维度，一是以语言和民族为基础的民族主义观念，即泰人政权才是泰国历史的一部分，二是以土地为基础的民族主义观念，表现为当前泰国领土发现的一切文物都是属于泰民族的，即使两者是矛盾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顺着这个话题，下一期我们来聊一下罗斛，一个不被正史重视的泰国文化的重要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