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荣腐败案余波一国家项目带头人遭七天七夜审讯5000万元配套资金未执行，国家级太空网络项目或搁浅

　　文/祁彪
　　编辑/雪梨王
　　桂松无比在乎自己的身体。
　　除了坚持每天理疗，每次吃饭的时候，他的面前都会摆着一碗清水。口味稍微有点重的菜，就拿到清水里涮一涮——这对于一个土生土长吃着辣椒长大的人来说，改变不可谓不大。他余下的时间和精力，基本上都用到了推动鸿源国家项目的重启上。桂松是江西鸿源国家项目带头人，此前因为遭遇刑案审讯羁押，他的身体状况一度处在崩溃边缘。
　　＂身体垮过一次后，我现在必须小心翼翼对待它。我不能倒，我得让鸿源再次新生。＂最近两三年，67岁的桂松紧迫感越来越强烈，＂我本人包括江西鸿源因为苏荣（江西省原省委书记）迫害带来的无妄之灾已经耽误了十多年，我希望尽快让鸿源国家项目重启，让科技报国梦想重启。＂
　　此前，桂松发起成立的江西鸿源数显科技有限公司（即江西鸿源），全面实施LCOS项目研发和产业化，并被国家发改委确立为＂国家高技术示范工程＂。
　　2001年，江西鸿源成立，但此后的多年里，其发展历经曲折。
　　然而，就在鸿源国家项目持续推进之时，鸿源配套项目用地的土地被苏荣家族觊觎，鸿源和桂松由此遭遇灭顶之灾。2010年3月5日，桂松突然被江西警方逮捕，一场持续九年的刑事审判马拉松就此展开。2014年6月14日，江西省原省委书记苏荣落马，桂松案迎来转机。至2019年4月，这场耗时九年的刑事审判迎来二审判决，桂松由最终被公诉的四项罪名被判处仅构成单位行贿罪，但免予刑事处罚。
　　桂松并不认同这个结果，＂单位行贿罪也根本不成立，我已经提出申诉。但是我更关心和在意的是鸿源项目的重启，项目已经被耽误了太多年，没有多少时间能等了。＂
　　但是项目重启又卡在了一笔政府早就允诺支付的5000万元配套资金上。桂松向《凤凰周刊》透露，法院已判决南昌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支付这5000万资金，执行阶段却遭遇了阻碍。
　　9月8号，江西鸿源同时收到南昌经开区驳回财产保全复议申请和管辖区异议申请的两份裁定，这意味着这笔5000万配套资金的执行又遭遇新的挫折。因为这两份特殊的中秋节＂礼物＂，桂松更加忙碌了一些，他思考该如何打破这个局面。科技梦断
　　早在1996年去美国之前，桂松就曾参与江铃汽车厂、深圳首家汽车合资企业——深圳凯丰特种汽车工业有限公司，并打造了一系列市场辉煌成绩。
　　1996年，他远赴美国，从事创新科技产业研究、考察，如苦行僧一般的游历探索，希望寻求到壮大中国科技产业的＂真经＂并带回国。1998年，桂松在美国硅谷参与LCOS技术论证和投资，随后联合一批国内外有志于中国科技产业振兴的科技创业者共同努力，形成了一套LCOS技术实施方案。
　　2001年，他响应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在网络和通信都没有抓住核心技术的发展机遇，在数字电视领域我们不能再缺席＂的号召，携唯一没有被国际跨国公司垄断的创新技术液晶覆硅（LCOS）归国落户江西，发起成立江西鸿源数显科技有限公司（即江西鸿源），建成了世界领先、国内唯一最具规模的LCOS芯片生产线。
　　2007年，江西鸿源科技产品出口创汇数千万美元，名列当年江西省同行业出口创汇企业前三名。
　　2008年，江西鸿源的高清显示产品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提供了良好的服务和技术保障，中国体育代表团和奥组委分别对鸿源技术和产品给予高度评价。
　　而就在江西鸿源蓬勃发展之时，灾难突然降临。2010年3月5日，桂松在赴港洽谈业务途中被深圳口岸边防扣留，后被送回江西审查，罪名是涉嫌＂单位行贿罪＂。
　　江西鸿源LCOS芯片项目也遭到致命打击，陷入停滞。七天七夜的审讯
　　根据后来南昌经济开发区检察院指控，桂松行贿的对象，是时任南昌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的汤成奇（汤因犯受贿罪、玩忽职守罪、滥用职权罪，被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死缓）。所谓的＂单位行贿罪＂是指在2003年底至2004年4月期间，为了得到和感谢时任南昌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汤成奇的关照，桂松先后3次向其行贿30万元港币、50万元人民币和3万元港币，合计83万余元。
　　但在七天七夜的审讯中，尽管桂松＂承认＂了3次向汤成奇行贿的事实，但这些口供，桂松在一审过程中全部翻供。
　　桂松称，2010年3月被抓后，他在南昌经开区检察院讯问室的椅子上被审七天七夜，不让睡觉，屁股都坐烂了。他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多种疾病，他要吃自己的药，办案人员不给吃，而是找来医生给他检查，吃别的药。办案人员还说，只要他交代，就给他吃自己配的药。这是专案，没有时间限制，想关多久关多久。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配合，就两个结果，死亡或自杀。＂桂松说，＂为了活命，为了等到开庭有申诉的机会，我违心作了虚假供述。＂
　　桂松还回忆了他＂配合＂警方审讯修改口供的细节，＂（行贿）30万元港币这个数额，其实开始我编了60万港币。办案人员说太多了，让改成30万港币，后来又让我改成20港币。我没同意。办案人员说那就依据30万港币。后来我才知道是汤（成奇）的案子改了行贿数额，才让我改的。＂
　　对于桂松的叙述，公诉人强调说，桂松在这七天得到了休息，办案人员请来了医生，桂松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该案件的辩护律师出示了一份证据，为桂松转入新康监狱医院的诊断结果。这份诊断结果显示，桂松当时的病情十分严重——患有高血压病3级，属于极高危。冠心病已经变异为心绞痛，并伴随c2型糖尿病和浅表性胃炎。
　　南昌中院随后在一份汇报文件中确认：审讯七天七夜的事实存在，桂松的有罪供述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桂松的这些＂配合＂，看起来并未能让他获得更多的优待，其身体状况依旧急剧恶化。2012年3月本案一审开庭，出现了极为罕见的一幕：桂松挂着氧气袋被法警用担架抬进法庭参加庭审，身边还跟着两名急救人员，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被关押期间的这些遭遇，似乎掏空了他的身体。十年之后仍旧可以看到对桂松的影响。相较于那时候，如今桂松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但声音听起来依旧低沉沙哑，中气不足。只有离他近一些，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长达九年的审判
　　而除了单位行贿罪，在两年多的侦查中，除涉嫌单位行贿罪外，对于桂松及其江西鸿源案件，专案组最终认定了其他三项罪名：抽逃出资罪、逃避追缴欠税罪、逃税罪。
　　＂就是翻来覆去地查，这个罪名不行换另一个罪名，最终选了这四个罪。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苏荣及其妻子的直接干预所造成的。＂连续跟踪此案的人士说。
　　桂松表示，到2009年年底，鸿源LCOS项目已经落户江西十年。然而，在桂松及其团队看来，鸿源虽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其发展始终举步维艰，而政府配套扶持又迟迟不到位，资金始终捉襟见肘，江西鸿源逐渐萌生退意。
　　当时，江西鸿源面临双重窘境：一边是120亩的研发生活配套项目用地，在政府＂有形之手＂助推下，福建籍神秘开发商介入承包，开发预售高档商业楼盘，最终迫使鸿源将土地按成本价拱手相让；一边是地方政府代建的300亩生产基地项目，相关人员涉嫌渎职贪腐造成项目烂尾，为求掩盖，以索要工程款的名义反将江西鸿源告上法庭。
　　据有关报道称，＂福建那位神秘开发商之所以能够将鸿源的土地强行拿走，是因为当时江西官场名声流传颇广的‘于姐’从中作梗。这个‘于姐’，就是苏荣的妻子，她在香港收受了这个福建籍开发商高达8位数的贿赂。＂桂松说。
　　2012年12月26日，鸿源及桂松案迎来一审判决，认定鸿源及桂松构成单位行贿罪、抽逃资金罪，逃避追缴欠税罪、逃税罪不成立，判处桂松有期徒刑5年。
　　鸿源及桂松不服，上诉至南昌市中级法院。
　　从上诉至2014年上半年近两年时间里，二审开庭两次，但迟迟未作出判决。
　　正是在这种看似毫无希望的等待中，桂松案迎来了转机。而从时间线上看，这与苏荣落马似乎有着某种＂巧合＂——2013年3月，苏荣调离江西，任十二届全国政协副主席。仅仅十天后，已经被关押了三年的桂松被取保候审，得以走出囹圄。
　　2014年6月14日，中纪委宣布，江西省原省委书记苏荣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同样在十天后，6月24日，鸿源及桂松案二审在南昌市中级法院第三次公开开庭审理。
　　就当桂松以为案子终于迎来转机之时，该案却在第三次庭审后陷入了漫长的静默。
　　2017年1月23日，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对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苏荣受贿、滥用职权、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一审公开宣判，对被告人苏荣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苏荣当庭表示服从法院判决，不上诉。
　　苏荣案宣判不久后，桂松案看似又一次迎来了曙光。2018年11月，南昌中院召开了桂松案庭前会议，宣布将继续该案的二审审理。
　　2019年4月29日，持续了近七年的二审终于迎来判决。相较于一审判决，南昌中院终于改判抽逃资金罪也不成立，虽然构成单位行贿罪，但免予刑事处罚。
　　2019年4月，耗时九年的桂松案终于迎来二审判决。
　　对于这个判决结果，鸿源及桂松并不认同。桂松认为，这个罪名也是不存在的，实际法院都认为不构成单位行贿，但汤成奇案件已经宣判，如果不认定构成单位行贿，两份判决将会互相矛盾，这才定了这个罪名，但免予刑事处罚。代理律师认为这是一桩人为设定的＂假案＂。江西鸿源虽背负冤屈依法提起申诉，但还是把主要精力集中在鸿源国家项目重启上，服务于国家科技战略的大局。
　　2021年4月，鸿源及桂松的代理律师向南昌中院递交了《刑事申诉书》，请求再审判决其不构成单位行贿罪。截至目前，申诉尚没有结果。5000万配套资金20年未兑付
　　自桂松陷入刑案之后，江西鸿源发展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其实相较于我个人的案件，我更希望鸿源国家项目能够尽快重启，鸿源被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桂松说。
　　2018年开始，江西鸿源公司与中国航天系统工程研究院逐步达成合作，鸿源以其LCOS芯片技术以及多叠层太阳能电池级高功率芯片技术参与构建国家级太空网络项目，并提出了一系列应用方案。
　　＂目前，这些方案亟待鸿源重启，生产相应的芯片等产品，支撑项目的进一步推进。但是因为这笔5000万的配套资金，又一次陷入麻烦。＂ 江西鸿源一位高管表示，＂履行5000万元国家项目地方配套资金的给付，是体现地方政府营商环境的重要标志。对国家和国内外投资机构参与鸿源国家项目建设来说，却是重启过程中的关键。
　　＂这笔5000万元资金，当地政府已经承诺了20年。现在法院生效判决的情况下，还是迟迟不兑付，国内外投资机构对当地的营商环境失去信心。因此，说这笔5000万资金是鸿源重启的‘钥匙’，一点不为过。＂该高管说。
　　2019年5月，江西鸿源向南昌铁路运输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要求南昌经开区管委会支付这笔5000万元资金。2020年7月，南昌铁路运输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责令南昌经开区管委会于判决生效起两个月内支付这笔配套资金。
　　2020年7月，南昌铁路运输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南昌经开区管委会支付这笔配套资金，二审维持原判。
　　南昌经开区管委会不服，提出上诉。2021年5月21日，南昌铁路运输中级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判决生效后，南昌经开区管委会却依旧不支付这笔配套资金，我们不得已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江西鸿源该案代理律师说。
　　2022年8月4日，江西鸿源向南昌铁路运输法院递交《强制执行申请书》。8月9日，南昌铁路运输法院正式立案执行。
　　令人不解的是，在此期间，8月8日，南昌经济技术开发区法院竟然向南昌经开区管委会发布一纸《协助执行通知书》，冻结管委会应向鸿源公司支付的5000万元配套资金，冻结期限为2022年8月8日至2025年8月7日。
　　南昌经开区法院冻结的依据为其于2022年8月5日作出的《民事裁定书》，该裁定书载明：南昌市昌北投资公司因与鸿源公司合同纠纷一案，提交财产保全申请，要求查封鸿源公司2.2亿存款或相应价值的财产，本院认为昌北公司申请理由正当，裁定支持该申请。
　　江西鸿源高管透露，昌北公司是隶属于南昌经开区管委会的国有企业。2003年，鸿源的生产基地工程建设项目由南昌经开区管委会代建，管委会交由其所属的昌北公司具体实施。昌北公司未能如约完成相应建设项目，致使鸿源部分建设项目至今烂尾。但在鸿源历次遭受麻烦的过程中，都可以看到他们是以合同纠纷参与其中的影子。
　　更让江西鸿源想不通的是，＂南昌经开区管委会、昌北投资公司至今占用鸿源的代建工程项目包括土地及地上建筑物，不仅在长达14年期间出租获利，反而起诉鸿源索要代建工程款。另外，江西鸿源的土地厂房等现有资产，已经足够满足查封2.2亿的要求，还去冻结应当支付给鸿源、尚在南昌经开区管委会的钱。这符合正常逻辑吗？我们有理由合理怀疑南昌经开区管委会、南昌经开区法院和昌北投资公司的这一系列操作，其目的是为了阻止南昌铁路运输法院强制执行。＂
　　基于此，江西鸿源向南昌经开区法院递交了财产保全复议申请，要求解除对鸿源资产以及5000万元配套资金的冻结。9月8日，南昌经开区法院裁定驳回了江西鸿源的复议申请。
　　同一天，南昌经开区法院还裁定驳回了江西鸿源的管辖权异议申请。
　　9月8日，南昌经开区法院裁定驳回了江西鸿源的复议申请。
　　江西鸿源高管表示，近日已经向上级法院以及相关部门递交了情况报告。＂我们的技术方案，在参与国家级项目建设的同时，还能够为地方数字经济发展带来贡献和推动，我们在技术领域解决被国外‘卡脖子’的时候，却在项目重启时被人卡了脖子，这让人无法接受，希望相关部门能够尽快重视起来，解决问题。＂
　　记者就此联系了南昌经开区管委会、法院以及昌北公司，截至目前，尚未获得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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