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天天寡着张脸,像个夜叉似的,对我冷若冰山。 但没想到他阴差阳错竟成了我的「夫君!他不让我红杏出墙,也不愿意休了我。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答应! 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十岁那年,我红颜薄命的母亲抱病而亡,早帝野爹便将我送来了青云观。 美其名曰是让我为母亲守丧,其实就是想把我丢出皇宫。 我能理解,毕竟我就是他出宫巡游时,与我娘在青楼里的头脑一热,那时候我娘还挺招我那皇帝野爹喜欢,于是带进了宫,生下了我。 幸亏我是个女娃,万一是个男的,还真没命活到现在。 青云观里都是些道姑,一天只吃两顿饭。小时候在我娘身边待着,还能有两口肉吃,自从来了青云观,萝卜青菜白面馍馍,吃得我像根菜秧秧。 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毕竟道姑们把我拉扯大也没收钱,我若再说她们的不是,实在是没良心。 我不是道姑,对于她们的日常修行没什么兴趣,干是平日里便在观里划拉些纸笔,蹲在地上画画。 忘了说,我娘青楼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我唯独就学会了「画」。 毕竟十岁那年我娘就没了,我会画点儿东西就很不错了。 我不擅画物,却擅画人。 青云观规矩不严,观里的师傅对我秉承着放逐自然的饲养原则,所以我经常会去王城里乱转,在王城里认识了很多画手与画社,于是在他们的带领下,也渐渐开了眼界。 画画嘛,闭门造车总是会陷入瓶颈,要与他人交流才能有所突破。 在众多画手的带领下,我开始接触一种图本。 城中高门富甲女子Q,遇见倾心男子,心中思慕,于是让画手为自己画一幅心上人的画像,或者是自己与心上人的场景,以供观摩。 这种图虽然私密,但受闺阁少女追捧的程度,不亚于市面上的话本子。 起初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我用我四哥的模样画了个与女郎渡口送别图,送给画社竞拍,结果没想到,拍出了高价。 就是这种画本子,让我尝到了甜头。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画手生涯,以我四哥宋之晏为原型,生产画图本,财源广进, 我终于不用吃高粱馍馍配绿叶菜了。 图本为我带来了财富,王城里多家画社暗地向我抛出橄榄枝,只为求我一幅四郎的笔墨。 我这个喜不自胜啊,心里都乐开了花。 有天傍晚,我去一家画社收完了卖画钱,准备回青云观,结果给我拉活的牙郎崔三百找到了我,说有个急活,让我去画一幅画。 眼见天快黑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让师傅们担心了,于是我拒绝了崔三百 结果崔三百拉住我的袍角,目光坚定地向我伸出了两个手指:「宋霈,这个数,干不干?」 我望着他的两根指头,一撇嘴:「二两啊?还不够我买张水纹纸的。 「屁!」崔三百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二两银子我找你?二十两.…… 我瞪大眼睛:「二十两银子啊!」 崔三百将剩下的话说完:「黄金!二十两黄金!」 我反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义正词严地冲他道!「去!不去不是兄弟! 「走!」 我们俩带着种揭竿造反的气势,冲进了那家急需画稿的画社里。 对方要求还挺高的,要一幅全身像,要求一定要精细。 我说怎么出二十两黄金,这活够费神的啊。 干是我坐下来开始认真地画,如果我中途没有被打断,三天完稿不是问题。 听说今晚画社有竞拍,来了不少人,干是画社老板将我安詈在一间小屋,以免对我有打扰。 我独自在烛光里执笔勾勒,心里想着今晚又是哪个先生的作品能拍出高价。 这边我画得认真,谁知道院子里越来越吵,感觉像是炸了窝。 我有些起疑,搁下笔想出去看一眼,结果崔三百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声巨响吓得我打了个哆嗦,崔三百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就往后院跑 慌乱间我只来得及拿着钱袋,人被崔三百拽得七倒八歪。 奔跑间我回过头看向前厅,里头早已乱成一团,许多侍卫装扮的人在收拾那些买家。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合着是碰巧赶上正主来搜查了 一般画这种图本,被画的正主是不知道的,知道了就证明是已经满大街传遍了,有的人不喜欢被人编排,于是便会收集情报,确定画作是从哪家画社流传出去的,再找打手或者是自己的家你,来到画社里抓现行,收走买家画作,再给画社一些苦头吃。 最近这样的事情挺多的,画社里一时间人人自危,行事也极为隐蔽。 谁知道这种事竟然也让我赶上了,也不知道这间画社出的是哪位的图本,最好不要将火引到我身上,不然十张嘴也说不清。 这边崔三百还在拉着我跑,快到后门时,他猛然间调转了个方向,推着我一把贴在了墙上。 我与崔三百靠着墙,鼻尖俱是一层冷汗。 我压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后门也有人。崔三百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眼一人高的墙头,躬下身朝我说了声:「你翻过去。 我懵了:「那你怎么办?」 「祖宗都什么时候了?」危急时刻,崔三百声音都变了,「画社没了还能起,画师没了你让我们喝风去啊!」 优去说罢,他用手示意了下他的后背:「上去! 另一侧脚步声渐进。 我心一横,踩上他的背,借势翻上了墙头。 下一刻追击者便进了院子,崔三百拼死拦住人,却又无济于事,只得大叫:「快跑啊! 我头都没敢回,一个翻身跃了过去,落地的时候摔了个跟头,又一骨碌爬起来,玩命地跑。 我在巷弄里穿梭了很久,直到身后的追赶声渐渐没了,我才闪进一条巷子口,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结果撞见一个男人路过。 我浑身的汗毛倒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在看到他手里的画册时,我绷紧的神经又松弛下来。 对方手里拿着的,是我出的一套图本。 「阁下也是买画的? 我长舒了口气,重新靠在墙上,精疲力竭地冲他说了句。 对方却并没有回答我,我侧头打量了一眼那封面。 哦,是我几个月前画的四郎戏女图。 「兄台还挺有眼光。我嘿嘿一笑,「我画了这么多,这幅是我最得意的…… 说到一半我就顿住了,大难不死之后太得意,怎么一张嘴还把自己身份给说出去了。 男人站在夜色下,那一身的锋芒刻意收敛,却还是一副难以亲近的气场,他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图本,然后略一抬眼,看着我:「你画的啊..…. 接着,巷口的另一侧有人过来,没过多久,一个侍卫装扮的男人从一侧现身,向他禀报:「大人,白马画社没有搜到人。 男人「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方向:「把他捆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眼前人就是抄画社的幕后元凶。 这哪得了? 崔三百不能白给我当垫背的啊.… 我一口恶气横在胸前,忽然暴起,想趁对方不注意,冲出巷口。 结果被对方一把薅住后衣领,男人仅仅用了一只手,便生生将我摁趴在地。 地上粗粝的沙石摩挲着我的脸,硌得我这个疼,呼吸都有些困难。 对方摁住我的时候有些困惑:「女人? 等他确认无疑,后颈上的手力道稍褪。 这一下简直要了我半条老命,我哆嗦着向对方求饶:「阁下饶命。 然后我感觉我的双手被他别在身后,而后手腕上力道一紧,也不知道这人是拿了什么东西捆的我,还怪勒的。 耳畔只听对方吩咐属下:「我带人先回,你们看好画社,等我回令。 我宋霈打死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我料到了对方是大人物的手下,但没想到这个大人物是我四哥宋之晏。 当时我正被那位阁下提着穿过回廊,朝着凉亭里走,隔着老远,我就看清了宋之晏的那张脸。 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我和我娘不受待见,日子过得落魄,宋之晏的母亲岚妃倒是对我们很照顾。宋之晏大我五岁,却是我孩提时唯一的玩伴。我出宫后,就再也没见过他,而在我进了青云观的第五年,宋之晏被送去了西洲最负盛名的中阳学宫求学。 身在草野,消息不灵,宋之晏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多久,我一概不知。 我这个害怕啊,就不肯走了,屁股直往来时的路拱:「大哥你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画了。 对方跟聋了一样,拉住我的肩膀,接着拖。 我垂死挣扎,百般求饶,干脆一下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对方原本冷淡的脸色开始失去了耐心,伸手提起我的手臂,就想往肩上过。 实在是力量悬殊,我没办法,只好将名头搬出来:「我是公主宋霈,宋之晏的妹妹!你快放开我!」 对方终于不动了,我以为对方信了,谁知下一刻眼前一花,直接大头朝下被他扛起来。 「若他真是你哥,有什么不敢见的? 「你要是画了你哥的图本去卖,你敢让他知 道!?!我急得声音都尖了,又连忙软下来,「壮士,只要你别让我见宋之晏,咱俩什么都好商量,行不行?」 对方也没再和我搭话,迈着长腿往凉亭走,到了地方将我丢在了地上。 趁着他还没开口,我一把贴上宋之晏的大腿,仰着头大喊了一声「哥哥」。 一别多年,宋之晏的目光中出现片刻迷离,又重新清明。 他试探着问:「宋霈?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算落了地,赶紧点头。 宋之晏又看向我身后的人:「荀旷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紧张地打量了一眼荀旷,正好与荀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走过来伸手替我解开了绳子。荀旷说得不紧不慢:「在白马画社找杀手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她在卖画。 说着,将别在腰后的画册拿了出来。 我冷汗直冒,一个反扑想去拦住他的手,荀旷仿佛料到我会这么干,伸出手一把抵住我的脑门,将拿着画册的手举高。 那本四郎戏女图就明晃晃地亮在了宋之晏的眼皮底下。 我听见荀旷微沉的声音:「还与你颇有关系。 宋之晏将图本拿在手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被羞耻感烧死了,那里面画的是他宋之晏如何俘获美人芳心,等他看完,估计就要气死了吧。 结果宋之晏却拿着画册捧腹大笑:「你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宋之晏笑得令我心慌,我涨红了脸,矢口否认:「不是我画的!你侍卫他瞎编!这是构陷!」 「这可不是我侍卫,他是我师兄。」宋之晏笑着走过去,揽住荀旷的肩膀,「这可是我问我老师们求来帮忙的,事情结束了,还要回去接管学宫的。 宋之晏将画册还给了我,我这忐忑不安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不过这画册我也不敢要,宋之晏也没强求,伸手将画搁在了石桌上。 二人没有避开我,在亭中说起了正事。 原来二人不是去画社砸场,而是去追凶。 他们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个月前,城中一富商之子夜间当街被杀毁尸,一时间闹得沸沸扬 扬。 而宋之晏求学归来刚满三个月,这是他在朝廷当值的第一个案子。 宋之晏多方查找线索,确定了凶手是礼部尚书唐百渊之子--唐拂。 之前唐拂因在西街购买奴婢一事与富商之子发生争执,怀恨在心,于是买凶杀人。 事情败露,唐百渊为了保住儿子,想尽门路毁灭证据,如今证据所剩无几。 宋之晏唯独保下了一张杀手曾经与唐拂联系过的字条。 字条的纸张用纸奇特,是极为珍贵的水纹纸。 荀旷多方打探,查出坊间有这种纸的唯有两处,,一处是空林书舍,另一处便是我所在的自马画社。 只要能找到凶手,指认唐拂,案子就结了。 空林书舍他们之前去搜过但是并没有找到杀手,于是就有了今夜画社的那一出,当时荀旷本是站在房梁上,看见我从白马画社的方向而来,以为我是杀手。 捋出了个大概,我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之前所说的水纹纸上。 「四哥。」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帮上忙,「那个水纹纸现在还在你手上吗?」 宋之晏察觉到我有话要说,于是将那水纹纸的字条拿给了我。 水纹纸这东西我还是了解的,这种纸质地紧实,不易晕墨,且不易被虫子蛀蚀,所以格外受欢迎。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我借过那字条,仔细研究了纸面,水波纹宽大,材质细腻,成色白亮。 「这不是那两家的东西。我认真端详完,抬头看着宋之晏,「能做这种纸的,只有红叶寺Q,不过他们做纸通常不用来出售,只是用来抄佛经,你们找的人……兴许我认识。 我曾经为了求纸作画,找过红叶寺的做纸师傅黄三Q。 可是那人十分虔诚,做纸只为供僧侣抄写佛经,纸张从不外流。 没承想,这样一个人也能与凶杀案扯上关系。 我说完,宋之晏与荀旷脸色一凝。 宋之晏希望我现在就带他们去,「不是我不想去,眼下半夜三更,哪家寺院会给你开门呢?」 荀旷却告诉我:「这你不需要管,若能进去,你能不能找出人? 「能倒是能」我摊了摊手,「可你进不去不都是白搭吗?」 荀旷看了宋之晏一眼,宋之晏又接过话来,好生相劝;「妹妹,这案子很重要,还望妹妹帮帮 忙。」 帮倒是能帮,可也不能白帮,我这么晚还不回去,被青云观的道姑们知道了是要挨罚的。 「那你得答应我,送我回青云观,而且跟观里的道姑们说清楚。 见宋之晏信誓旦旦地答应,我才与荀旷前去。 荀旷牵了匹马给我,可是我并不会骑,对方本就冷漠的脸上,隐现不耐。也不知道荀旷这人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从遇见这人开始,就从没见过他一张笑脸。 不会骑马又不是我的错,青云观还没富裕到出门能骑马的地步。 我本是想说几句的,谁知荀旷在马上躬身一捞,将我提上了自己的马。我坐在他身后,惊魂未定地勾住他的腰背,随着一声呼和,那匹黑马冲进了夜色。等到人到红叶寺,我整个人被颠得有些昏,马上又被苟旷提着衣领飞上墙头,跃进院中。 「你下次有大动作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我两脚沾地,声音发飘,「我可是公主啊,你能不能给点面子。 荀旷并未理会我,凝神打量了一下四周:「黄三住在哪里? 罢了,跟这人说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我深吸了口气,带着他朝着黄三的居所前行。 红叶寺的僧人们早已入睡了,寺院里不见灯火,我需要集中精力才能看洁脚下的路,而苟旷走在身边,步履轻盈灵活,丝毫没有受到光线的影响。 我带着他来到寺院深处,那里藏着一处破败的屋棚,我曾经亲自在这门前苦等一天,并未等到黄三一句应允。 屋棚内有烛光,黄三似乎并未睡下。 我伸手想要开门,却被荀旷拦住,他让我后退,自己打开了门。 屋内陈设拥挤,就是工作间里放了一张床,桌台上昏黄的烛台照不全屋内的光景,角落里的黑暗处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屋子里堆满了造纸的材料与工具,还有层层叠叠的水纹纸堆砌在木架上。 却并没有发现人迹。 荀旷眉头紧锁,唇线抿直,绷紧的姿态渐松,四处走动翻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我不愿招惹他,于是站在原地四下打量,角落里,一张陈旧的香火案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许是第六感作祟,我总觉得那个被破布遮盖的香案桌之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决定走过去看看。 离得越近我越笃定,于是我伸手想去揭开那破桌布。 谁知下一刻,一道黑影夹着劲风,掀开桌布,猛然朝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 我大骇,惊叫声悉数堵在了喉间,根本来不及躲开。 电光火石间,一记巨大的力道,拉住我的腰带往后一带,紧接着我被用力护住,调了一个方向。 荀旷不知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他将我整个人护在怀里,我的头被死死摁进他的胸口,鼻息间是他衣襟间极淡的熏香。 我被他抱在怀里只是极短的一瞬,接着荀旷立刻松开我,折身抽出腰间佩刀,追着黑影冲出门外。 荀旷对待黄三的手法,跟那天晚上对待我相比,简直不是一个程度。 黄三没有逃开荀旷的追击,他想要翻墙而逃,却被荀旷抓住了脚踝拽倒在地。黄三像条毒蛇般弹起上身,一把寒芒四射的短刀,沾着血红,朝着荀旷挥来。 荀旷没有躲闪,迎着那短刀欺身向前,伸手拗断了对方的胳膊。 黄三的惨叫响彻红叶寺。 荀旷并没有放过他,脚下一抬,朝着黄三的胫骨又是一记重踢,「咔!的一声脆响,黄三的眼泪、口水流淌了一脸,极力挣扎着。 我看着黄三生不如死的模样,一股寒意流向四肢百骸,连手指都在哆嗦。如果那天晚上荀旷稍微使使劲,没准自己这辈子就再也下不来床 了。 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红叶寺的僧人,住持在僧人的簇拥下,披着外衣赶过来,见到地上被断了手脚的黄三脸色大变,询问荀旷是何人。 荀旷将刀收入鞘中,掏出块令牌:「左翊卫苟旷,前来缉拿凶犯。 说话间,后赶过来的左翊卫也已经到了寺庙,腿脚快的已经来到了犀棚前。荀旷见有人来,冲着来人交代几句,转身便要走出院子。 我连忙跑了几步前去追他,他走得太快,天色又黑,以防追丢,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荀旷的手臂却忽然间绷紧。 黑暗里,对方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闷哼。 荀旷回过身:「有事? 我忽觉不对,摊开手掌心,掌心裹着一层潮湿粘腻的血。 「你受伤了?」我摊开手给他看,也不知道他伤在哪里,只好四处打量,「行不行啊?伤哪里了啊?我帮你看一下.…… 我本是好心,感觉荀旷是伤在了腰背,想伸手查看,却又被对方用手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