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孟州会李唐

　　小时候看《水浒》便知道了孟州，武松就在那儿醉打了蒋门神、血溅了鸳鸯楼，不过，当时只有兴趣看小说，没有兴趣关心孟州究竟是哪里。上大学读古文特别喜爱韩愈，但只顾景仰他的文以载道、信服他的气盛言宜了，并没在意他是哪里人，很久以后才发现上述武松故事的发生地原来就是韩愈的故乡，于是就特意了解了一下孟州。
　　孟州，古称河阳，地处河南省西北部，＂北依太行，南滨黄河＂，这是说它的地理位置，而在我看来，这八个字分明透露了自然与人文的关系，太行巍峨、黄河磅礴，肯定都曾滋养过韩愈的浩然之气，地灵人杰嘛。就连施耐庵安排武松到孟州去行侠，说不定也是看上了那里的山河壮伟。
　　孟州，实在不凡。
　　所以，昨夜，我梦到孟州。
　　然而，梦里却没见着韩愈，更没见着武松，我见到的是一位绘画大师，他叫李唐。
　　李唐，字晞古，两宋之际孟州人氏，他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至为重要，可是，现今大讲＂行走河南，读懂中国＂的人们，对他却并不关注，这是不应该滴。我以为，＂行走河南＂，不能不去孟州，不能不知李唐，如若不去也不知，那么，离＂读懂中国＂就差一个绘画史的距离了。
　　李唐在宋徽宗时便被选入画院为待诏，由于成就卓著，南渡以后成为宋高宗的首席宫廷画家。他的绘画艺术极具个性，对中国绘画有大贡献，真的十分了得。
　　李唐绘画艺术的鲜明个性就是气盛阳刚，画山水多造壮伟之景，画人物多显刚健之风，无论山水、人物，无不充满郁勃之气。
　　图1.李唐《万壑松风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万壑松风图》巨峰耸立，云气蒸腾，松声如涛，泉音如磬，一派壮伟气象，直入崇高境界。这幅画作于北宋末期，是宋代山水画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它的壮伟气象与李唐故乡的壮伟山河自然是颇有关系，它的崇高境界想必投射了李唐的精神世界。
　　图2.李唐《采薇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采薇图》画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采薇度日，最终饿死于首阳山的故事。用铁线描、斧劈皴刻画人物和山石、树木，力透纸背的笔墨，刚烈的人物性格，二者高度契合。这幅画作于南渡以后，以抗金派和降金派的斗争为背景，颂扬烈士节操，具有讽喻时事的意义。显然，刚健，不仅是李唐的笔墨，也是他的为人。
　　图3.李唐《采薇图》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李唐的气盛阳刚，让我不禁想起韩愈的浩然之气。作为遥隔四百年岁月的同乡，两个人精神上的关联，可以以理推之。
　　李唐的气盛阳刚，也让我特别钟情孟州的山河。那里的壮伟山河滋养过韩愈的精神，同样也会升华李唐的艺术。古贤讲＂外师造化＂的画理，其实并非写生那么肤浅，深层的意思是师法大自然的精神，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外师造化＂，李唐做到了。
　　李唐对中国绘画的一大贡献是南渡之后衰年变法，变五代、北宋时期盛极一时的全景山水为小景山水，开启南宋新画风，为中国绘画另创一个局面，其影响至大极远。
　　图4.范宽（北宋）《溪山行旅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是北宋全景山水的经典。
　　图5.李唐《清溪渔隐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溪渔隐图》则是李唐变法创新的代表。
　　比较以上二图可知，李唐的变法创新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改恢宏全景为局部小景，二是变繁复的写实皴法为简约的写意水墨。这种新画法，非常适合表现江南的旖旎风光、氤氲景色，更为山水画的发展打开了更大的空间，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作为深受宋高宗器重的画坛耆宿，李唐引领了南宋的绘画风尚，后辈中享有盛名的马远、夏圭，还有无数佚名画家都是李唐的追随者。应该说，如果没有李唐的衰年变法，那就不会有下面这些好画。
　　图6.马远（南宋）《石壁看云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7.夏圭（南宋）《松溪泛月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8.佚名（南宋）《雪景四段图》之一 上海博物馆藏
　　将这些画与五代、北宋的全景山水比较一下，发现变化简直要用天翻地覆来形容，由此就知道李唐变法开创了什么新局面、打开了多大的发展空间、提供了怎样的可能性了。
　　南宋画家之外，明代的浙派画家群体说是师法马远、夏圭，但往根儿上说，也是师法李唐的，包括吴门画派的唐伯虎，其刚健笔墨从李唐绘画中受益良多。
　　图9.蒋嵩（明）《渔舟读书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蒋嵩是明代浙派知名画家，这幅画与李唐《清溪渔隐图》（图5）的关系，一眼可见。
　　图10.唐寅（明）《仿李唐山水》 北京九歌2010年秋拍 成交价1265万元
　　唐伯虎曾与文徵明商酌画法，都认为李唐的画可以作为初学楷模（《唐寅年表》，（《朵云》1992年第4期），这幅画就是以李唐为师的证据，它的皴法是大斧劈皴的变体，而大斧劈皴正是李唐创制的。
　　泽被后世数百年，李唐，就是这么了不起！
　　所以我梦到孟州会李唐，心里抱着无比的敬仰。
　　毫不夸张地说，孟州李唐，他的贡献，就叫做＂中国绘画里的河南担当＂。
　　我对人们讲，要＂行走河南，读懂中国＂就一定要去孟州，一定要知李唐，但，遗憾的是，其实我自己并未去过孟州，尽管略知李唐。在网上查了一下，孟州有纪念韩愈的韩园，甚至还有武松公园，却没有与李唐有关的景点，唉，人们对中国绘画史竟然如此隔膜啊。期待孟州早点开辟与李唐有关、与中国绘画有关的景点，到那时，我必定欣然前往，弥补心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