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是乡间暖被窝

　　进入数九寒天，一年最冷的时候到了。
　　记忆中我小的时候， 在一年最冷时，晚上并不是早早钻进被窝，以躲避无处可逃的寒冷。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冬日太短，没玩够；一个是被窝太凉，钻进时感觉不好受。
　　一
　　丘陵山地贫瘠，辛苦劳作，能让一家人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没钱盖好点的房子。进城后，与同从农村走出来的人聊天，有人说到他们家祖传下来的青砖瓦房，让我真正认识到生活在家乡那片丘陵山地的人们，曾经一代代过着的都是怎样的穷日子。
　　我小时，因为走亲戚，熟识我们村在内的五个村，这些村的大小胡同，我至今还能记个差不多。在我的记忆里，这五个在那片丘陵山地间的村庄，没有一座青砖瓦房。
　　都是土屋。地面是土的，墙是土的，屋顶是草的。每家都是三间，每间都那么小，并且低矮。因为小，虽然屋里除了床，基本没有其他家具，但仍然算不上空屋子。
　　房子盖得小且低矮，是为了省钱。盖房时，宽出一点，高出几寸，都是要多花钱的。很少有人家里能拿出这多花的钱。
　　家里的男孩，到了十来岁，便准备着给他盖屋子，好娶媳妇。省吃俭用五六年，在男孩十五六岁时，能给他盖起小小的新房，已经是举全家之力了。
　　那个时候，没有姑娘嫌这样的新房简陋。因为所有的新房都差不多，区别在于墙体是不是厚点，用的梁是不是粗点。
　　同样那片丘陵山地，现在农民家里房子盖得再好，要是没在县城买套楼房，男孩找姑娘都要被人挑挑拣拣。
　　这是改革开放前后农村建起的房子，已经不是全土的了，用了些砖和石头。比以前的纯土房子，这样的房子已经＂高大＂很多了。
　　二
　　低矮的土房，只留南窗，且很小，以便冬日寒风更少刮进屋里。
　　木门。除了晚上人要睡觉了，门很少关上。白天关了门，屋内不要说干活，就是走路都看不太清。
　　白天敞开门，阳光能进来，寒风也能进来。冬日天短，阳光能进来的时间短，寒风能进来的时间长，屋内屋外几乎一样冷。
　　地面是土的，挡不住地下的潮气；屋里泼撒点水，都被地面吸收了。这让土屋内的潮气大。
　　棉被虽然年年拆洗，可被面被里和棉花，还是老一套。闺女出嫁时，爹娘陪送一床被面被里、棉花全新的被褥。这床被褥，随着家里孩子一个个出生，早就老旧了。
　　被子里的棉花十来年没换了，在阴冷潮湿的土屋里，又沉又冷。＂布衾多年冷似铁＂，没盖过这样被子的人，还真不知道这种冷似铁的滋味。
　　那时山区人不知道什么叫睡衣，也没有秋衣秋裤。脱下棉衣，以还算温热的肌肤接触这被子时，牙齿都会打颤。那股潮冷，深入骨髓，刻入记忆。
　　这是在我家乡政府帮助建成的国标幼儿园。在莒南县洙边镇岫务幼儿园里，孩子们在有空调的教室里，冬暖夏凉。
　　三
　　孩子少且小时，父母会抱着孩子提前上床，不给孩子脱棉衣，陪着孩子躺在被窝里，唱山里人一代代传下来的儿歌，讲山里人一代代传来的故事。
　　孩子在儿歌和故事中，睡意蒙眬，被窝里也暖和了，大人孩子脱棉衣睡觉。这样的孩子是幸福的，他们小小的记忆里，不会有寒冷的被窝。
　　孩子大且多了，不能挤在一张床上睡，便要分床。把大些的孩子，分到另一张床上睡。另一张床做得很简单，四条腿能撑起床架子就行。
　　分床孩子盖的被子，不会大，棉花也不会多。家里孩子多，吃饭的嘴一多，日子就更要俭省着过。何况还要攒钱，给渐渐长大的男孩盖房子。山区不种棉花，棉花全靠买，再心疼孩子，也没闲钱多买半斤棉花。
　　冬天到了，在芦苇席子下面铺一层麦穰，以抵挡从下面钻进被窝的寒冷。
　　分床睡的孩子，很少有能铺上褥子的。光溜溜钻进被窝，直面的是冷被子、凉席子。
　　这样高大宽敞的房子，在农村处处可见。今日昔时，农村两重天。
　　四
　　分床而睡的，不是一个孩子，大的加半大的，二个，三个，甚至四个。
　　一起上床睡觉还好。都不脱衣，坐在被窝里，慢慢把被窝焐热，再脱衣睡觉。问题是孩子有大有小，睡得有早有晚。
　　孩子都是分头睡的，在我们那里叫＂通腿＂。分头睡最大的原因，是可以相互暖脚。上床睡觉的孩子，脚都是凉的，甚至凉到没啥知觉了。要是都头朝一边睡，就是睡到天明，孩子的腿脚都可能还是凉的，这不行。
　　早睡的孩子，可以先坐在床上，把自己那头焐暖和，再脱衣躺下。躺下后不会伸直腿睡，要不越睡越冷，只会蜷缩着。
　　晚睡的孩子，不能再先把自己那头被窝焐暖了，再脱衣睡觉。穿着外表冰冷的棉衣进被窝，早睡下的肯定大不满意。
　　直接脱衣钻被窝，被子的凉还好忍受，那席子的冷就很不是滋味了。腿脚反正是凉的，接触到席子也没有啥感觉，可浑身还有肚子和后背是暖和的，一下子躺下真受不了。除了腿脚，头和腚先接触席子，背慢慢一点点地向下放。全身躺平，往往需要三五分钟的时间。
　　全躺下后，先不伸腿脚，蜷着靠肚子焐。睡着了，腿才伸开，两头孩子的腿脚伸通到一起，被窝里才算真正暖和了。
　　在那片丘陵山地，青年找媳妇，有以下几个说法：找个办饭的；找个作伴的；找个暖被的；找个通腿的。四个说法中，有两个是说冬日寒冷的夜晚，夫妻在被窝里相互取暖是一种幸福。
　　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再普通的家庭，也早已不住在通风漏气的房子里，绝大多数家庭冬季有了取暖条件，被子褥子既新又多。
　　屋里暖和，身上暖和，被窝里暖和，现在享受着幸福生活的孩子们，再也不会体味到那冷到骨头里的滋味。这个时代真好。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孙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