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rmanK.Denzin指出,情绪理解是某一个人进入另一人的经验领域,亲身体验与另一人同样或相似经历的主体间过程。情绪主体间性能够将两个或多个个体的情绪经验凝合成共享情绪体验,为人际间的情绪理解提供了可能。 借助情绪知识和语言,人们不用亲身参与他人经历的情绪事件,通过语言分享就能理解他人的情绪。正是通过人际互动中的情绪诠释和经验分享,所有参与者不断进行着情绪再造,从而让某个人的情绪变成参与者的共同体验,也即柯林斯所言的情感能量。 经过社会化分享、通过群体互动仪式的变压之后,个体情绪被其他参与者获知并理解,实现了传播范围的量变和情绪性质的质变,凝合成一种集体性的社会情绪。这种社会情绪能够产生强大的群体压力,在维护社会价值体系等方面具有较强的控制作用,实质上是一种社会舆论。事实上,舆论研究者们早已注意到了舆论中的情绪因素。 陈力丹将舆论定义为"关于现实社会以及社会中的各种现象、问题所表达的信念、意见和情绪的总和。"美国学者卡斯珀·约斯特甚至认为,舆论等同于社会情绪。 "情绪就是人的思想和心理的符合产物,所以通常所谓舆论——差不多人人都这样叫它——实际上就是公共情绪,因为它含有感情,也含有思想。"网络语言作为网络时代特有的情绪知识载体,大多生动传神,具有心领神会的特殊效果,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情绪事件,实现自我与他人情绪经验的整合,最终形成社会舆论。 由于成功的情感互动仪式"达到了很高程度的相互关注与情感连带",能够创造新的符号,如"发明新的用语,开创时髦词语、值得回忆的俏皮话、值得再流传的笑话"等,网络语言在群体情感互动中存在变异和发展的可能,能够反过来再次为情绪传播推波助澜。 经过多次反复,最初基于某一个案的单一、个体的情绪便发生质变,成为反映某一类社会现象的复合的、公共的社会情绪。 经过社会群体互动,"我爸是李刚""70码"所蕴含的愤怒不再指向催生其诞生的两起交通肇事案,变成了普通百姓对官二代、富二代及其所代表的社会富贵阶层的集体怨恨和对相关不作为部门的不信任。 而网络语言从"70码"到"欺实马"、从"我爸是李刚"到"恨爹不成刚"的变异,则进一步强化了社会的阶层分化及对抗情绪。这些由网络语言推动形成的社会情绪包含着人们追求社会公平信义、维护社会秩序的理性诉求,也难免夹杂有群体感染、模仿状态下的非理性表达。 理性与非理性交织,共同构成了情绪型社会舆论的特征,也成为人们行动的动力。"情感是一种动机力量,因为它们不仅使人们的主观体验有序,而且赋予人们以力量,指导行动的方向。"社会情绪所产生的舆论压力,能够促使相关部门积极回应公众关切、解决社会问题。 不过,其中的非理性情绪也容易造成网络狂欢,导致舆论偏离理性轨道,管理部门急于疏导社会情绪而可能对非理性舆论妥协,造成新的社会不公平,为新的情绪激发和传播埋下隐患。 尤其是社会建构论主张对情绪、知识的认知因社会文化而异,没有唯一标准,带有明显的相对主义倾向,这就给社会管理部门认识研判舆情、治理社会情绪带来了挑战。 推动情绪转化,疏导社会舆论网络语言主要由青年网民创造和使用,大多通过形式的拼贴、意义的结合来创造新的词汇或赋予现有词汇新的内涵。包裹在针砭时弊精神内核之外的,是网络语言戏谑调侃的形式外衣,其表层情绪表现出明显的娱乐性和游戏性。 这些特征使得网络语言容易引起网民的关注、模仿,并在戏谑情绪驱动下进行新一轮创作,引发网络造句、段子接力等网络狂欢现象。 对网络语言表层娱乐元素的追求,一定程度能够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使得网络语言表现出一种转移效应——人们不那么专注于网络语言反映社会现实、发泄社会情绪的深层内涵,而投身于其游戏外表所召集的群体狂欢。 青岛大虾案被曝光后的第二天,就有以此为素材的段子在网络上流传,由此引发网友的段子接力,调侃旅游宰客、物质相亲、碰瓷敲诈等社会现象。网友们被事件挑动起来的紧张神经,也渐渐地在各种段子营造的"笑果"中放松下来。 自娱自乐的网络语言狂欢、能够推动网络群体互动仪式的情绪基调从深层的宣泄压力向表层的戏谑调侃转换,避免负面社会情绪积累到临界点引发过激行为,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疏解社会舆论的作用。 网络语言的娱乐特性也为社会舆论引导提供了新的思路,提醒官方和大众媒体以符合群体传播心理的方式疏导社会情绪。从网民嘲讽富人"有钱就是任性"到政府工作报告告诫官员"有权不可任性",从网友集体吐槽"APEC蓝"到主流媒体大方反思"APEC蓝",官方以网络语言的形式真诚回应蕴含在网络语言深处的社会关切,对于网民来说无疑是一剂疏解心情的良药。 经过官方及大众媒体注入新内涵的网络语言,又会引发新一波的网络群体传播,进一步消解网络语言最初的情绪影响。 事实上,"群体传播多以‘段子’的形式为网民情绪泄洪,大众媒体重拾这些变异后的新词汇,并注解新的意义,会带来更为理性和深刻的思考,这也符合大众传播主流舆论引导的角色作用。" 积累情绪氛围,建构社会文化网络语言作为互联网环境下人们情绪交流的新载体,反映的深层内涵是社会转型、矛盾凸显背景下普通百姓对社会公平正义的追求、对传统社会道德的维护、对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网络语言可以说是社会发展的活化石,记载着人类文明道路上的社会公共参与。 有的网络语言甚至具有长久的生命活力,"说明它所反映的问题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始终未得到妥善解决,一种普遍情绪始终弥漫在社会生活中。"因为雾霾问题没有彻底解决,所以对"短暂而不自然的美好"的嘲讽才会从"APEC蓝"延伸到"阅兵蓝"再到"带路蓝"并在短期内继续保持变异的可能;因为旅游宰客乱象没有根治,"三亚海鲜""云南导游""青岛大虾"等饱含公众愤怒与无奈情绪的词汇才会被网友列入"中国四大黑"榜单。 然而,即便促使其诞生的具体问题被解决了,网络语言所蕴含的深层次社会情绪也不会消失,而是表现出沉淀效应,会较为长久地储存在网络语言中。正如柯林斯所言,"互动仪式随着时间连接成链条,其结果是最后的互动成为下一次互动的输入端;所以情感能量往往会随着时间而累积。"社会情感能量随着时间而沉淀积累,将对社会的情绪氛围产生重要影响。 美国社会心理学者JosephdeRivera认为,情绪氛围指一定情境下个体成员感知到的多数人的感受。这种感受与一段时间内的社会结构、政治管理、经济形势等密切相关,反映的是社会成员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与自身期望的关系。 国内有社会心理学研究者将其译为情感氛围,并认为它是社会情绪的准备状态。如同火星遇上干柴,一旦遇上刺激性事件,情绪氛围就能被激活成为社会情绪。因此,在整体社会环境没有改善的情况下,网络语言的每一次使用,都是对沉淀其中的社会情绪的唤醒,并为下一次的情绪爆发和互动仪式做铺垫。社会文化影响情绪表达,情绪表达反过来也建构着社会文化。 人们运用网络语言表达情绪、储存情绪的行为,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网络大众文化。 美国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费斯克认为,"大众文化不是消费,而是文化——是在社会体制内部,创造并流通意义与快感的积极过程。"网络语言正是大众充分利用互联网资源和群体传播特性展现语言创造力、寻求生产和交流快感的表现。 个体情绪社会化传播形成的群体情感互动仪式,成了大众抒发情绪、彰显智慧的灵感来源。他们以戏谑式的网络语言聚焦各种社会问题,表达失望、不满、愤怒、焦虑、担心等种种深层情绪,通过话语反讽表明自身态度、推动社会改革,促进社会利益的公平分配。 这种"笑里藏刀"的话语方式也为大众文化注入了社会参与的基因,成为互联网群体传播时代鲜明的文化特征。 这种社会文化又会反过来指导和鼓励人们的社会情绪表达,创造新的语言符号,以维护人们经过社会协商所建立的社会价值体系,约束各种违背社会运行规则和人类道德规范行为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