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初步探索时期经历的两个基本发展阶段 从1848年2月24日临时政府成立到当年12月20日共和国总统宣誓就职之间的近10个月时间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初步探索时期。 临时政府成立 在此期间,共和国的政权机构经历了两个基本发展阶段:2月24日至5月10日,由临时政府掌控一切大权,这是一个将立法权和行政权合而为一的非常的应急机构;5月10日至12月20日,立法权由新选出的制宪议会掌握,行政权方面则经历了集体负责制的执行委员会(5月10日—6月24日)和首脑负责制的政府(6月24日—12月20日)。 临时政府的人员拉马丁 从共和国诞生之日起,政权内部的矛盾就已显而易见,这从临时政府的人员构成中可以明显看出来:拉马丁以及两位律师出身的政府成员阿拉戈(Arago ,1812—1896)和马利(Marie ,1795—1870)等人属于温和派,他们主张推行渐进的政治改革; 律师出身的赖德律一洛兰(Ledru -Rollin ,1807—1874)、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路易·勃朗以及机械工出身的阿尔贝(Albert ,1815—1895)等人属于激进派,他们要求更为彻底的社会变革。正是由于这种深刻的观点分歧,共和国初期的政府工作呈现出复杂的激进与反激进并存的杂糅性特征。 赖德律一洛兰 关于共和初期的这10个月的历史,可以从三条线索来把握:第一,共和制是如何在各阶层各派别的斗争中威信扫地的?第二,制宪议会是如何为共和国设计运行体制的?第三,路易·波拿巴又是如何在风云际会中被一哄而起的数百万选民捧上显赫地位的?共和制是如何在各阶层各派别的斗争中威信扫地的? 客观而论,共和国初期的临时政府在社会经济方面是做了大量工作的,其中有许多也是值得称道的。1848年2月底,临时政府成立了由路易·勃朗任主席、阿尔贝任副主席的"卢森堡宫委员会"(la Comission du Luxem -bourg ),负责研究工人状况并调节劳资之间的纠纷; 路易·勃朗 3月初,颁布缩短工时的法令,巴黎民众的每天工作时间由原来的11小时减至10小时,外省则由12小时减为11小时;4月份,临时政府取消了盐税;等等。但是,临时政府的其他一些举措却给共和国带来了严峻的问题,其中消极影响最为严重的主要有两个方面。 首先是"国家工厂"(Ateliers Nationaux )的建立:这是为解决失业工人的生计、保证工人"劳动权"而采取的一项"造福工程"。 虽然说路易·勃朗是国家工场主临政府却这一计划交由公共工程部长马利负责实施,而马利是对路易爱满人间的思想持否定态度的最为强烈的之一,其结果只能对路易·勃朗的原有方案进行故意的嘲弄和滑稽性的模仿,巴黎的国家工场于1848年3月2日开始接纳失业工人,至6月中旬已接大约12万人。 在国家工场中,工人们所从事的工作并不是工业生产,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扛着锄头和铁铲到巴黎西郊和东北郊平整土地。 由于在前一段街垒战中巴黎大街小巷的树木纷纷被工人砍倒用做路障,因此,国家工厂的工人还要负责在街道两旁挖坑栽树。即便如此,在这十几万人中,真正拥有"劳动机会"的大约也就只有1万人左右。根据临时政府的规定,不论是否有事可做,国家工厂的工人均可领取工资(工作日2法郎,非工作日1法郎),可以低价购买衣物,还可享受免费医疗。 巴黎街垒战 正是在这种特定的畸形工厂中,不少工人的确成了只领工资(尽管很低)而无活可做的闲人,有一些工人还会拿着那一点点的工资去赌博消遣。不论是对共和国来说还是对工人本身来说,这种荒唐现象显然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其次是"45生丁税"(l"impot des 45centimes )的征收:临时政府的一系列改制方案是以国家财政的支持为前提的,1848年3月16日,临时政府颁布法令,决定提高直接税征收额,即每交1法郎直接税,就必须同时另交45生丁附加税,直接税的征收额一下子提高了45%。 45生丁附加税 当时的直接税包括四个类别,即土地税、动产税、营业税和门窗税。虽然它们的涉及面非常广泛,但其中占主导地位的税种还是土地税。当时的法国虽然也有不少大土地所有者,但他们基本没有受到这一税改的影响,因为根据法律规定,如果大土地所有者不直接经营土地,那么就应由土地承租人(佃农)代纳土地税。 因此,"45生丁税"的重担绝大部分落在普通农民的身上。这种随共和国而来的税收导致农民普遍的憎恨,抗税风潮在全国各地不断涌现。在农民的眼里,共和国就是45生丁税,45生丁税也就是共和国。 在把农民得罪精光之后,共和国政权内部又开始围绕着不伦不类的"国家工厂"问题展开争执。1848年6月21日,执行委员会正式颁令解散巴黎的国家工厂,其中规定,青年未婚男工入伍参军,余者将迁往外省另谋生路。 解散巴黎的国家工厂 十几万工人顿时陷入绝望,火山亦随即喷发。6月23—26日,巴黎再度街垒遍地,枪声炮声喊杀声直冲云霄。事发之初,拉马丁曾哀叹道:共和国注定要完蛋了。但是,在时任陆军部长并握有军政全权的既坚信共和又迷信武力的路易·卡芬雅克(Louis Cavaignac ,1802—1857)的严酷镇压下,工人暴动最终失败,起义方有近1500人战死,政府军亦损失约900名士兵。 六月起义 对六月起义的镇压已经使得卡芬雅克获得了"屠夫"这一不光彩的称号,而随后的算账行为又进一步使得他声望大跌。作为新任的政府首脑,卡芬雅克下令成立调查委员会,对六月事件的参与者以及各种激进派分子展开"准军事"调查,据称有1万多人被杀,约1.5万人被捕,其中约有4000人被流放海外(主要是阿尔及利亚)。 路易·卡芬雅克 此外,卡芬雅克还强化了一度有所松动的"45生丁税"的征收力度,并取消临时政府时期颁布的缩短工作日的法令。因此,如果说共和国的形象已经毫无风光的话,作为共和国的权力代表,卡芬雅克的形象也很难有多少光彩可言。制宪议会是如何为共和国设计运行体制的? 在共和国最初这几个月中,与国家行政管理并行的是宪政建设问题。既然宣布共和,就要制定共和国宪法,就要决定共和国的组织形式。1848年3月2日,临时政府宣布实行成年男子普选权,以在当地住满6个月作为基本标准,年满21岁者即可拥有选举权,年满25岁者即可拥有被选举权。符合条件的选民从七月王朝末年的25万人猛增至900万人左右。 制定共和国宪法 4月23日,制宪议会的选举工作在全国同时举行,大约780万选民参加了投票。5月中旬,制宪议会成立了专门的宪法制定委员会。8月底,宪法草案出台,11月4日由制宪议会表决通过。 1848年宪法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普选权的重视,它规定,法国实行一院制议会(即"立法议会"),由男性公民普选产生,任期3年;总统亦以普选方式产生,任期4年,不得连选连任(隔4年之后可以重新参加竞选)。 立法议会 议会和总统均拥有广泛的权力,总统的行政权不受议会的约束;而议会通过的决议总统也无权废除,而且总统又无权解散议会。这种两头政治虽意在制衡,但其隐患也是不难看出的:当双方的矛盾无法通过合法的途径加以解决之时,其中的一方就有可能诉诸武力、诉诸"政变"。 对于法国人来说,虽然此前已经有过一次共和的经历,但是,实行总统制还是一件新鲜事,由老百姓来直接选总统则更是前所未有。 实行总统制 虽然宪法的最终通过是在1848年11月份,但选举总统的准备工作在10月份就已大张旗鼓地开始进行,宣布参加总统竞选的共有6人,即诗人政治家拉马丁、激进民主派赖德律—洛兰、政府首脑卡芬雅克、在七月革命和二月革命中带领工人冲锋陷阵的拉斯帕伊(Raspail ,1794—1878)、军人尚加尼埃(Changarnier ,1793—1877)以及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 路易·波拿巴 对于前五位活跃在法国政治生活中的名流候选人,我们在这里可以不赘笔墨;而对于从天而降的路易·波拿巴,稍作追溯当显必要。路易·波拿巴是如何在风云际会中被一哄而起的数百万选民捧上显赫地位的? 1846年5月从阿姆要塞逃脱之后,路易·波拿巴在英国度过一年多追凤逐蝶的无聊生活。二月革命爆发后,他便对其表妹说:"共和国已经成立,我要控制它。"虽然他的表妹说他"跟往常一样在幻想",但他还是满怀希望地于2月28日从伦敦返回巴黎。 二月革命爆发 拉马丁闻讯后立即要求他离开法国,理由是:政府并没有请他回来,共和国不需要这类"多余的麻烦"。内心极度失望的路易·波拿巴在公开宣布自己"别无企图"之后于3月2日重返英国。5月,制宪议会进行补缺选举,身在英国的路易·波拿巴派遣一些信徒在巴黎各处张贴宣传广告。6月4日,他竟然与尚加尼埃、梯也尔、雨果等人同时当选议员。 拉马丁 这一结果引起执行委员会的不安,制宪议会内部也出现了争论。为表明自己的清白纯洁,路易·波拿巴于6月16日"不无强烈遗憾"地差人代交了辞呈。在随后几个月中,他依旧以闲暇的姿态带着他那条爱犬出没于伦敦的剧场、公园和书店。 9月初,制宪议会再次举行补缺选举,路易·波拿巴再次以高票当选,制宪议会无权拒绝接纳这位新议员,否则就将是对普选权的否定。9月24日,路易·波拿巴终于脚踏实地地进入了巴黎。在议会里,他不仅很少开口发言,而且为避免卷入是非,他还尽量不参加各种投票表决。然而,10月12日,正是这位回国只有十几天的路易·波拿巴正式宣布参加总统职位的竞选。 路易·波拿巴宣布参加总统竞选 正式投票前的竞选活动是热闹非凡的。在此期间,路易·波拿巴曾向民众许诺:"我以荣誉担保,四年后交给我继任者的是稳固了的政权和完好无损的自由。" 而他的对手们却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包括讽刺漫画)从各个侧面对他进行嘲讽:一个用伯父留下的对他而言过于肥大的旧衣服将自己打扮得怪里怪气的白痴,一个满嘴是瑞士德语口音的连一句标准法语也说不好的小丑,一个长着大鼻子、留着大胡子、为出头露面而不听劝阻的富翁,如此等等。诸如此类的竞选宣传对选民的取向的确会产生某些影响,但对这种影响不宜估计过高。 在900万选民中,绝大多数属于文盲或半文盲,而且大约有3/4的选民属于只知耕田耙地的农民,他们对任何政治思想都是陌生的。可以说,他们是靠感觉、凭直觉对这些候选人作出判断的。在农民看来,共和国就是45生丁税;在工人看来,共和国就是杀人犯。 相比之下,路易·波拿巴虽然是久别重归,但他却拥有他人不可比拟的天然优势:共和国的"劣迹"与他无关,他是一位超然事外的"清白"之人;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姓氏"波拿巴"可谓是唯一在所有法国人中家喻户晓的,而此间"拿破仑神话"的到处流传则进一步使得这个姓氏变得深孚众望。 拿破仑神话 因此,既然英雄的皇帝拿破仑已经作古,那么,把崇拜与希望献给英雄的侄子也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在选举之前,胜负就已基本定局。共和派宣称卡芬雅克将获胜,但更多的人却相信路易·波拿巴将独占鳌头。 1848年12月10日,选举工作如期举行,有750万选民参加了投票。计票结果并不令人吃惊:路易·波拿巴一人独得近550万张选票(占总票数的大约75%),得票数几乎是其他几位候选人得票总数的3倍。通过普选加直选,法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总统就这样不可变更地诞生了。 路易·波拿巴 曾经认为路易·波拿巴不可能竞选成功的制宪议会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宪法,即通过"四年一任"、"不得连选连任"之类的宪法条文,在4年之后将之逐出总统府。路易·波拿巴的亲信曾提议,在总统宣誓效忠宪法之前,应将那些碍手碍脚的宪法条文进行修改并付诸全民表决。 但是,尚未履新的路易·波拿巴没有采纳这一有可能使矛盾激化的急于求成的冒险计划。1848年12月20日,路易·波拿巴宣誓就职,卡芬雅克礼节性地勉强与他握手以示祝贺。当天晚上,在议员们一片"共和国万岁"的呼喊声中,总统动身前往爱丽舍宫(Palais de I "Elysee )。路易·波拿巴等待多年、试验多次的"事业"至此终于有了初步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