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风丨洁新浴室

　　说到松江老混堂，洁新浴室确实称得上老字号了。
　　我朋友笪先生，当年从松江城里插队落户到我的老家城西公社工农大队，我们便结缘相识。几十年的朋友，跟他学会了孵混堂。
　　笪先生告诉我，洁新浴室跟他家还是有点关系的。大约在20世纪40年代初，他的爷爷与老乡笪大云一起从镇江句容来到松江。句容人有泡澡堂的习惯，而且有擦背扦脚的手艺。当时松江城里还没有正式向公众开放的澡堂，笪大云便与笪先生爷爷合计，在百岁坊开了一爿澡堂，名叫洁新浴室。澡堂一开，就深受欢迎，松江人从此有了一种新的生活样式——孵混堂。松江人叫澡堂为混堂，去澡堂泡澡叫孵混堂，是一种很过瘾、很享受的休闲方式。很长一段时间里，松江城里混堂数量并不多，除了洁新浴室外，还有日新浴室、三秀浴室、松江浴室和庙前街附近的一家浴室，松江浴室开得还要晚些。
　　笪先生说，在他的记忆中，洁新浴室当时有三只池子，分为头池、二池和三池。头池与二池之间、二池与三池之间设计了一个不大的木闸门。头池水位较高，二池次之，三池最低，木闸门往上一提，头池的水就会往二池淌，二池的水就会往三池淌。头池里有一只大铁锅，混堂的水就依靠这只锅加热，是烧煤的。头池的水最热，90多摄氏度，二池保持在六七十摄氏度左右。那些患有脚气病的人最喜欢围坐在二池边上，用毛巾浸满热水，毛巾上的热水再滴到脚丫子里，脚丫经热水一烫，一下子痒到心里，那痛快的感觉欲罢不能，越搓越起劲。一些有腰酸背痛的浴客，也喜欢坐在二池边用热毛巾捂腰捂背。因为池子的水很热，直接用热毛巾捂太烫，通常是用毛巾浸上热水，再在池台上拍几下，稍微降温再捂在腰或背上，既不烫皮肤，又能热透肌肤，效果挺好的。三池的水保持在三十七八摄氏度，这池最大，一次可进去五六十人。池子的水温由木闸调节：每隔一段时间抽起闸门，水温高的池子里的水就往水温低的池子里流；达到一定温度后，再将木闸门放下。当年池子水温靠人工开关木闸门调节，有时开关时间没掌握好，三池的水温有时偏高有时偏低，因此时常发生浴客与工人争吵的事。水温高了，那些怕烫的浴客有意见；水温低了，那些喜欢热泡的浴客有意见。有的浴客喜欢池水热些，有的浴客又喜欢池水温些，工人也常常为难。
　　当年，很多老泡澡的人不仅喜欢池里的水要烫，而且还要浑，水面上浮起一层白花花、滑腻腻的样子才喜欢。这样的池水，浑而不污不浊，但水面上氤氲着的雾气和弥漫着的那股浓浓的源自人肌肤深处及骨子里、血液里的味道，给人一种亲近和绵柔之感。有一种说法：混堂混堂就要水浑，水浑孵得健康，水清孵得伤身。很多人就喜欢孵在混堂里，一孵就要半小时，大汗淋漓，如痴如醉，逍遥自在。很多孵混堂的人，都是结伴而来，孵在混堂里，古往今来说传奇，天南海北嘎讪湖，洗去了身上的污垢，忘却了尘世的烦恼，赛过活神仙。孵混堂，孵的就是这种滋味！
　　孵混堂，那一条滚热的浴巾也是最令人舒爽痛快、刻骨铭心的。那时候，澡堂工人都有一个基本功，就是拧浴巾。浴室学徒，首先要过拧浴巾这一关。工人一把要拧六条浴巾，而且都是用热水浇在浴巾上拧的，既要捏得上，又要拧得紧。时间久了，澡堂工人的手臂粗壮而有力。我见过一位在洁新浴室工作到退休的工人，如今87岁了，与他握手，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当年拧浴巾的力量！当年，浴客从池子里出来，还没有莲蓬头淋浴设备，只有两只池子，一只池子是冷水，一只池子是热水。浴客从大池泡完出来，要用小木桶从池子里舀水，然后往头上和身上冲。浴室里小木桶数量也不多，二三十只吧，要冲水还要排队等小木桶；浴客多时，常常还会发生争抢小木桶的事。身上用水冲过后，工人一边拿毛巾帮浴客把背上的水擦干，一边送上两条热浴巾，一条披在浴客背上，一条裹在浴客腹部。两条热气腾腾的浴巾，让浴客浑身发热。那种热，既让人温暖舒心，又让人酥软痛快。移步堂口，躺在椅子上，顷刻之间就进入梦乡！笪先生说，想念老式混堂，最想要的就是那两条滚热的浴巾！
　　混堂里休息室是分等级的。休息室叫堂口，分为头等堂口、二等堂口、普通堂口。头等堂口有24张躺椅，里边有比较新的浴巾；二等堂口有30多张椅子，浴巾是半成新的；普通堂口是通铺了，可坐四五十人。头等堂口和二等堂口，脱下来的衣服是挂在换衣间屋顶衣架上的，浴客进来，衣服脱下来交给工人就可以了。洗好澡休息好，出来把木头筹子交给工人，工人再用衣钩把衣服叉下来。普通堂口的衣服就搁在茶几下面的格子里，也没门。
　　不同的堂口，票价是不同的。头等堂口两角，二等堂口一角五分，普通堂口一角。20世纪五六十年代，票价不贵，一角钱就可以洗个澡，擦背一角五分，扦脚一角五分。后来贵了点，洗澡、擦背、扦脚加起来，十元搞定了。
　　尽管澡堂里池子有差别，堂口分等级，但当时来洁新浴室孵混堂的，却是老少无欺、不分贵贱的。当年来孵混堂的，不仅有松江的平民百姓，还有松江的县长及县政府机关干部、城厢镇的领导、驻松部队的首长，他们和老百姓泡着同一个池子，甚至聊着同一个话题。在同一个池子里泡着，彼此便多了一份坦诚。
　　平日里，洁新浴室上午11时开门，晚上8时关门。当年松江的老混堂，洁新浴室生意最好，一天二三百人。到了过年时，洁新浴室就更忙了，从农历二十开始，到大年三十，每天早上8时开门，晚上12点关门，每天近千人来洗澡，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成为百岁坊一景。
　　有一件事也挺有意思。公私合营前，洁新浴室每年只有一天是关门的，那一天是农历七月三十，据说这天是岳庙里羊老爷洗澡的日子。羊老爷洗澡，凡人就不能洗了。
　　20世纪90年代中期，洁新浴室改制。改制后的洁新浴室曾经又火了一把，成为松江第一家有桑拿浴的浴场。浴场票价不菲，却因为其中免费供应瓜子、水果，还有香烟，休息的环境完全不同于原先的堂口，因而浴客盈门。然而不久，更多更现代更豪华的浴场进入了松江，洁新浴场由于管理、营销方式及设施等原因，浴客日趋减少，尤其是年轻浴客更少，无奈之下终于关了门，只给那些孵混堂的老松江人留下了无尽的念想与遗憾。
　　文字：俞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