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叫爷爷！女娲爷爷！从上古传说看古史层累说

　　禹：叫爷爷 ！女娲：爷爷！——从上古传说看＂古史层累说＂
　　女娲补天
　　我们又要糟蹋《史记》了。倒不是说我反对《史记》，因为《史记》太重要了，讲中国早期历史不能不提《史记》。这就是所谓经典吧——不一定对，但谁也别想绕着我走！
　　在之前的文章里我提到过＂三皇五帝＂的传说是战国人发明的。这不完全严谨，下面会解释。
　　三皇五帝都是谁？这可太复杂了，版本超级多。你说一套我说一套。古人自己都打架，我们今人更搞不清楚了。总之，一堆传说人物。
　　三皇五帝（其中的一个版本）
　　五帝  （没有三皇）  的传说形成在战国时期 。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纷纷改编五帝的故事，把自己的血统上溯到五帝，以论述自己的正统合法性和特殊地位。
　　最早详细记载五帝事迹的是《史记·五帝本纪》。从黄帝开始，一直到尧和舜。描绘的是一幅画浪漫的上古图景——君王仁慈，人民古朴，无德让有德。
　　这套说法也很符合马列当中＂原始共产主义＂的说法。往上一附会，啪一声，粘得天衣无缝，大家都很开心。
　　但是司马迁自己却不怎么信五帝的传说。他在《五帝本纪》结尾说  ＂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择其言尤雅者＂。意思是＂黄帝的传说太多了，各种  三 俗版本都有，我挑了一些能过审的＂。
　　三皇呢？晚一些，在《史记》当中没有记载，只是顺嘴提了一句。其他汉代书籍对于三皇也只是略提名号，而且三皇是哪三皇也不统一。
　　可见，  三皇在汉代是一个刚刚形成的模糊的传说。  真正让三皇形象清晰起来，为三皇立传要等到唐朝人司马贞。他为写了一篇《三皇本纪》放在《五帝本纪》的前面，作为第一篇。
　　三皇本纪和五帝本纪
　　但后人觉得司马贞除了和司马迁姓一样，再没什么可取之处了，都是胡编乱造，所以并没有采用司马贞的增补。我们今天市面上的《史记》第一篇还是《五帝本纪》。
　　比三皇更早的是女娲。女娲在战国时期就有传说，但  最早记载女娲补天的是西汉书籍《淮南子》  。首次提到女娲造人的是《风俗通义》，东汉人应劭编的。所以，大禹让女娲喊他爷爷没毛病！
　　比女娲更早的是盘古。盘古开天辟地，中国神话传说到盘古这就到顶了，没有更早的了。大家可以猜下最早记载盘古开天辟地传说的书籍是哪一代。
　　答案——唐代。
　　欧阳询主编的《艺文类聚》一书中提到东汉三国时期有一部叫《三五历纪》的书里面有盘古的开天辟地的描写，但《三五历纪》遗失了。所以我们认为：  盘古是一个三国时期形成，唐代才被记载的神话。
　　至此，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规律：  传说所描述的事情越早，其形成的时间越晚  。
　　在周代，人们心中最早的人是大禹，但是越到后来，就越有＂更古老＂的人。孔子就常常说上古的尧舜，战国时出现了更上古的黄帝，再到后来就有了女娲、盘古。
　　这在史学界有个专有名词叫：＂层累说＂，或者叫＂古史层累说＂，是上世纪20年代大历史学家顾颉刚提出来的。
　　顾颉刚在《古史辨》这本书中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观点——古史是层累地造成的。  以至于我们今人看到的古史是很多代古人把自己对古史的改编层层地累积起来的样子。
　　顾颉刚与《古史辨》
　　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比如舜，在孔子那里，舜是一个圣君，到了孟子嘴里，舜不仅是圣君，还是一个大孝子。
　　甚至连孔子本人也逃不脱这个规律，孔子活着的时候，顶多只是鲁国的大司寇，但是死后地位越来越高，后代就成了圣人。他们都是历代古人你添油我加醋，一层一层累积出来的。
　　这一说法影响力很大，逐渐在史学界形成＂古史辨派＂  （又称＂疑古派＂）  。
　　所谓古史，当时指的是东周以前的历史，并不是＂古代历史＂。所以顾颉刚的论调又被叫作＂东周以上无史论＂。他认为真正有可信历史的只到东周。
　　春秋和春秋之后的史书可以叫做＂信史＂，是人们对史实的记载。春秋之前，包括夏、商、西周，三皇五帝什么的都是传说，不可考。
　　今天很多网站说黄帝出生在哪，出生年月，什么民族是蚩尤的后代，大禹曾经治水的地方，黄帝陵，轩辕丘之类的。这些在古史辨派看来毫不可信。
　　大禹陵（  绍兴市越城区会稽山  ）
　　古史辨派并不认为东周之前没有历史事件发生，而是认为古人对于那段历史的记载都是以讹传讹的传说，都不可考。与其考察这些传说的真实性，不如考察其源流，不如考察每个时代给传说留下了哪些烙印。
　　我们对古史的认识应该摆脱以现有典籍为依据的研究方法，走向以考古  （出土文物、出土典籍）  为依据的研究方法。
　　顾颉刚的论点把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美梦打碎了。中国的历史缩短到了两千多年  （因为当时还没有发现殷墟）  。不用说在当时，即使放在今天也会有很多人感情上不能接受。
　　如果顾颉刚是今人，可能会被骂成是＂西方话语权的走狗，历史虚无主义者，妄图推翻民族历史的汉奸＂吧。
　　今天我们国家有个雄心勃勃的项目叫＂夏商周断代工程＂，就是要挑战＂东周以上无史论＂。要把从夏启到西周共和元年  （前841年，国人暴动，《史记》所记载的最早年份）  期间所有的帝王和其年代全都考察出来，让＂东周以上有史＂。
　　如果顾颉刚今天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摸摸这些专家的头说：＂小朋友们，你们有目标很好！但做历史也是要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的！＂
　　历史研究应该建立在科学的方法之上，不能建立在民族自豪感之上。
　　《上下五千年》张嘉应
　　*《古史辨自序》，顾颉刚，商务印书馆，2011*
　　*《夏商周断代工程报告》，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科学出版社，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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