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3月的某一天,天空阴沉,风声萧瑟。 临泽一座大山林,四个人在一个深谷里匆匆行走。空气中弥漫着充满着硝烟味,四处所见,尽是大战后的惨烈景象。这里两天前是梨园口大战的战场,红军和马匪军在这里进行了惨烈厮杀。 路边一幕幕令人气噎,到处皆是烈士遗骸,有的紧挨着敌人的尸体,有的咬着敌人的耳朵,有的抱着打坏的枪......一个山坡下,是一片剥光衣服的遗骸,刀痕累累,这是被残杀的伤员。 四人中两个小的悲哭起来,一位年长的男子把他们搂在胸前,安慰说:"不要哭,不要哭,我们要记住......"另一个年长的男子沉默着,眼泪模糊了眼睛。 这四个人都是西路军30军89师264团的战士,一位是副营长,叫杜万荣,手脚都有伤,另外三人姓名不详,其中一个是五连连长,一个是营部小号兵,还有一个是小勤务兵。部队决定分散突围,发了路费,让各人想办法奔陕北。他们四人结伴同行,钻进了大山。 四人走出山谷,看看就要到梨园口的河滩。忽然看见前面十几个人手持木棍,小号兵说他们是赤卫队员,但其他人都有些疑惑。 正犹豫要不要往前走,一个人跑上来,抡起木棍对着杜万荣脑袋就是一下,杜万荣只听到梆的一声,人往前一栽倒下了,昏昏沉沉中听见惊叫、棍棒声。他竭力睁开眼,看见其他三人正在和那帮人搏斗,小号兵正在和人争夺手枪。 那把枪是他们四人唯一的武器,是命根子,决不能被夺走。杜万荣全身凛然一震,扑上去用负伤的手抓住枪筒,号兵趁势猛咬一口,只听一声惨叫,手枪到了杜万荣手上。其他那些家伙看见了指过来的枪口,撒腿狂跑。他们这才脱了险。 这是一帮地方保甲,专门集结在路口抢劫过往红军。 四人不敢再走大路,专拣荒无人烟的野山转,但转着转着,他们失去了方向。地图是没有的,太阳总不出来,天空一直灰沉沉。转了八九天,他们还是同一座山上。 太阳终于露了头,他们判明了方向,便向一个小山岭奔去,在林子里他们遇到了九军流散的同志,有二三十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和机关干部,带着的大部分是手枪。能遇到这么多人,四个人非常高兴,像是回到了大部队。 此后,他们在山上打起了游击,大家有食同享,有难同担。每天都有流散的同志加入进来,这支无番号无编制的队伍一天天壮大起来,渐渐达到了八十多人。 人多了,目标大,食物更困难。大家商议渡黑河往陕北走。但黑河水深,不能徒涉,找船更困难,渡口被敌人控制,听说很多偷渡的同志就牺牲在渡口上。 渡河不成,大家决定转移到肃州东黄草地。 没想到这一行动,让他们有了一个欣喜的发现,此处有马。草地有有马匪的许多养马场,看管的人很少,看到他们来了有的跑掉了。这让他们有了一个美好的想法,要是每人都能骑上马,他们就成了骑兵队,不仅跑得快,还可以骑马渡黑河。 但是现实把这个想法击得粉碎。他们想要马,可无人懂马。 养马场马匹成云,但都是没有驯化的生马,拿绳子套不住,翻上了马背,马狂蹦狂跳,把骑着的人猛摔下来。大家不愿放弃,不顾疼痛,继续捕马,马群惊炸,四散奔逃,一大群人一匹马也捉不到。 后来他们集中出击,几十个人对付一匹马,这才有了一点收获,抓到了八匹马。但是这些马性烈难驯,别说骑,爱上去就又踢又跳。 捕马空欢喜一场,还惊动了敌人。敌人派出几个骑兵连来"围剿",每天搜山,穷追不舍,最后把他们围困在一个山头上,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别无他法,只得分散突围,各自寻找出路。 杜万荣四人重新聚到一起,趁着浓重的夜色,悄悄逃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此时杜万荣伤势加重,行动艰难,一切全靠其他三个战友。他们转来转去,寻找着前往陕北的路。 一天晚上,他们来到一个小煤窑附近,这里住着十几个穷苦的挖煤人。 当对方问起他们是什么人时,五连长坦率地说,他们是红军。问话的人没有害怕,默默地说,红军是好人,就是人太少了,要不,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这些挖煤人看他们饥饿不堪的样子,给他们煮了饭,还引他们进了一个窑洞隐蔽起来。 他们难得地获得了一个临时的安身之处。白天躲在洞里,晚上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几个挖煤的工人兄弟,冒着危险给他们买来粮食,还帮着打听消息。就这样,他们平安地在这里住了七八天。 一天,四人正在洞里说着话,一个上了年纪的挖煤人匆匆过来告诉他们,敌人来了,要他们千万别出去。 挖煤人走后没多久,他们就听到敌人在洞外大喊大叫,又是要缴枪,又是要丢炸弹。 他们一声不响守在洞口。敌人转而对工人大骂不止。 过了一会,几个敌人钻进洞口放了几枪。五连长说不好了,敌人发现了,边还了几枪。 五连长性急了,敌人开枪多半是试探,这下响了枪,就完全暴露了。敌人嚎叫着往洞里密集射击,扔手榴弹,又丢火把。窑洞曲折,有些深度,枪和手榴弹并未把他们怎么样,但火把带来的浓烟呛得他们喘不过气。 敌人还在外叫嚣,要架火烧死他们。五连长爬到洞口往外扔出一颗手榴弹,洞外一片惨叫声。 敌人气疯了,要拿炸药炸死他们。那些挖煤工人哀求不要炸窑洞,炸了他们就没法谋生了,但回答他们的是噼噼啪啪的殴打声。 轰隆一声巨响,杜万荣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只觉眼前漆黑,呼吸困难。其他同志都在,好像也没受伤,但煤窑已被炸塌,他们已被"埋"在下面了。 两个小战士在嘤嘤哭泣。五连长说,为革命死在这里,没什么说的,可惜的是不是和敌人拼死的,没能多杀几个敌人。 杜万荣的想法也差不多,死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再也回不到陕北,回不到革命队伍了,所幸他们一直没有屈服,煤窑埋不没四颗红色战士的心。 四个人静静地躺着,躺着...... 突然,洞口处露出一丝微弱光荣,一个声音在问:"喂,你们还活着吗?" 他们惊喜地爬过去,听到外面挖洞的声音。 当确认是挖煤人在扒洞敌人已走时,四个人疯狂地用手挖起洞口的泥土。外面挖洞的声音越来越响,光线越来越亮,几个挖煤兄弟的黑脸赫然显现在他们眼前。他们个个紧张地喘着气,汗水淋漓。 四个人爬出洞口,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只知道流泪,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上了年纪的挖煤人过来抓着他们的手,相对默默地站了一会,说:"你们走吧,明天他们还可能来的。" 四个人在朦胧的月色下向着东方动身了。三个挖煤兄弟送了他们一程,指明了道路,把一小布袋米放在小号兵肩膀上,低声嘱咐他们,又跟他们握过手,才转身回去了。 等他们走出很远,回头看不到那个小茅棚时,杜万荣忽然想起,住了这么久,他们居然忘了问这些挖煤兄弟的姓名了。只记得样貌,却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一路讨饭往东走。仅从外貌看,他们就是几个乞丐。由于老在荒山转,衣服被荆棘撕成了碎片,灰尘又掩盖了原来的底色,头发比茅草深,脸上一层污垢。若说与乞丐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他们一直在往东走。 这天,他们讨饭到一家大门口。一个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大量了他们一番,说你们够可怜的,既然来到我门口,不能让你们空着走。说完,就引他们进门。 杜万荣看这人家不像穷人,有些犹豫。五连长递了个脸色给他,大意是,进去就进去,看他会怎样。于是几个人硬着头皮进了门。 一进去,从门后就走出几个大汉,把他们团团围住。那个老头得意洋洋地说,当我认不出吗?你们这几个红军羔子,给我捆起来。 几个大汉就要动手,杜万荣拔出手枪,喝了声:"哪个敢动?动就打死你。" 那老头只想抓他们去领赏,没想到他们手上有枪,这下吓慌了,扑通跪倒在地,哀求饶命。五连长上去踢了他一脚,没有杀他,只是叫他管了一顿饱饭,四人就走了 因为担心这个老坏蛋告密,他们连夜上了山,住在半山腰一个石洞里,好几天没有露面。但几天下来,并未见到有什么动静,四人动身继续朝东走。 又走了两天,一个天大的困难拉住了他们的脚步,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他们饿得走不动了。两个小战士走路只打晃,杜万荣觉得身上压着千斤重担,每迈一步都要竭尽全力。 四个人只得坐下来喘口气。眼前的饥饿令人绝望,爬雪山过草地,最少还可以吃把雪揪把草吃,可面前光秃秃的荒山没有一根草,更不见一滴水水,只有遍山的土疙瘩和石块。 五连长说,再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 等死是不应该的,四人歇了会有了点点力气,又撑着往前走。 他们走了好一段,五连长突然叫起来,"水!水!" 大家都静立聆听,真的听到了细细的潺潺流水声。一条清清的小河,在山谷下静静地流淌。四人连跑带爬奔到河边,把头埋进水里,喝了歇,歇了喝,足足喝了快半个钟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灌了一肚子水,四人得以又走了十几里路,腿又迈不动了。但是这回他们很幸运,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羊群。 他们找牧羊人买了一只羊,抱进一片小林子。可问题来了,羊是有了,怎么吃? 锅有,但能点火吗?一旦点起火,被敌人发现,他们就羊也吃不成,而且跑也跑不脱。特别是,他们太饿了,对所见到的任何食物都有点急不可耐了。 羊被分成了四份,每人一条羊腿。他们捧着羊腿,闭着眼大口大口吃,腥膻味叫人作呕,但这不是计较的时候,他们必须得把食物填进肚子,填饱肚子,这是一个任务......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天又黑了,又到了赶路的时候。四个人扛着四条吃剩的羊腿,开启了新一段向东的艰难的行程。 很多天以后,他们终于到达陕北,回到了亲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