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齐哈尔,坐在熊熊烈火的炉子旁,吃着 烧烤和火锅 ,是打败寒潮的终极武器; 在郑州,一碗汤稠料足、热辣过瘾的 胡辣汤 下肚,是由内而外的暖意浓浓; 在安徽 一份咕嘟咕嘟的 暖锅 上桌,热气弥漫中暖心暖胃; 冬天我常爱吃炖鱼。 活蹦乱跳的大草鱼,从菜市场邀回来,刮洗完毕,拿苞谷酒腌过,用大铁锅整条炖着吃。 炉子里烧干茶树、板栗树之类的硬柴,旺火冲天,生铁锅滋滋直响。炖鱼是我自己主厨,让我爷爷剥了大碗的蒜瓣子,一粒粒鹌鹑蛋似的;让我爸洗了许多雪地里的小芫荽;让我婆婆拔多多的蒜苗。我化一大勺雪白的猪油,炒豆瓣酱。高山上,大雪天,冰霜浸骨,家里的凉水喝一口能冻得额头疼,就把这样的冷水舀上几瓢,红油瞬间凝聚,又逐渐散开,成为一朵朵欢快的油花。家里自制的恩施干豆豉,干硬通红,切碎了倒进去,大火猛猛地烧。 汤一开,整间屋子都是一种活焕的滋味。我把整条鱼滑入大锅,伴随的是白嫩嫩的豆腐块。 烧开了三巡,鱼肉的香气绽放了。那种压抑不住的浓烈澎湃的味道,在大雪封山的的季节里一次次的高涨。这个时候准能看到,白茫茫的屋顶上,升起一层层氤氲,引得许多的麻雀一排排歇在屋脊,循着气味上蹿下跳。 我爸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很高兴的说,这鱼汤有了家的味道了。 我把蒜瓣蒜苗芫荽都放进去,还有些冻得缩了水的芹菜,也切了一点,鱼汤的香气锦上添花了!开始喊大家吃饭。 有那么三四年,我们家过年会很热闹。那时候我爸身体好,能带着叔叔们一起挣钱,我呢刚刚考上大学,在家没事可以指点一下弟弟妹妹的学习。整个大家庭围在一起,吃几顿饭,显得很是和气。 我三叔是个张扬的人,嗓门又大,看到我炖的鱼常常说"今儿这个鱼我要多搞几碗,香啊"。 那个时候爷爷也会少见的笑盈盈的,应承一句"香就多逮点儿,吃的都有!" 婆婆也是很爱吃鱼的人,每年过年我会买四五条这样的大草鱼,有时候也有大鲤鱼,她会端着碗笑眯眯地坐在我的边上,说鱼就要这样吃才是个味。 大鱼炖透,肉会自动脱落,一块块酥嫩入味。豆腐吸足了鱼汤,体形稍稍变大,充满了细密的蜂窝眼,吃起来弹性十足,汁水十足。那种麻烫甘鲜的味觉,让一屋子人都格外愉快。 这一顿饭会吃得比较久,一般要一个多小时,屋子里是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外面是呼呼啸啸的风雪声。七八斤重的大鱼串联起十几口人的团结,我爸有一种当大家长的满足感,爷爷和婆婆则有一种自己道不明白的天伦之乐。 天寒地冻,热乎乎的鱼汤让山村里的这个小家有了一种经时难忘的幸福。 我很喜欢故乡的大冬天,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硝烟味道,我自己下厨烧出来的鱼汤,咕咕嘟嘟把白豆腐炖得入了味。鱼肉松散,又嫩又香。甘甜麻辣,热热闹闹的下饭。 我们不图年年有余,纯粹是因为是因为鱼肉的味道,它把年味鲜到了高潮。 我爷爷,婆婆,还有我爸都是爱吃鱼肉的,肥肥的大草鱼,在故乡一千多米的山林中,受到了鹅毛大雪的净化,好像不需要什么技巧,就腥味尽除,鲜味尽出。 我过了三十岁才知道,有时候有些人吃某种食物的滋味都是有定数的。 我现在更加会做鱼了,但我却再也烧不出那般回味深长。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异于往常的冷,自打郊外杀年猪的声音响起,我已经暗自在购物车添了好几条鱼。 人要避免怀旧的情绪,保留怀旧的情感。虽然世事远去,习惯始终记得。 我想,与我而言,也许这红皮橘子和大草鱼就是永远的年味吧。可能很多人对这些平淡食物不屑一顾,然而我却觉得它出离的味美可亲…… 猪头肉 我们那里的风俗,年三十是一定要吃猪头肉的。 印象中爷爷讲过一个耐人寻味的励志故事,大意就是我们那里有一个老一辈的地主老爷,年轻时不学好,赌博打牌欠了一屁股的债。冬月里他赊了肉店一个猪头,讲好了腊月二十四给钱,然而他并没有钱,到了二十四没能还上。年三十了,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煮猪头,他也把这猪头洗干净了煮了起来。不成想,老板讨账讨上门来了,硬生生把锅里的猪头拽了出来,嘴里还说着刻薄的话:妈卖批的,你们娃儿吃精肉,大人吃肥肉,狗子啃骨头,一家子吃我的肉不给钱,不要批脸。 大过年的,老板到底把这肉拿走了,连煮肉的汤都泼在了地上。经过这一次羞辱,他再也不赌博了,拼命挖蕨。打蕨根粉卖钱置地,慢慢的发了家,最后成为了我们村里的大地主。 再穷的人,过年都会想方设法煮一个猪头。 所以只要在寒冬腊月吃到猪头肉,过年的滋味就来了。 我们那里吃猪头肉,做法上没有外面的卤猪头凉拌猪头精细,但因为地缘和肉质的关系,自有一番风味。 我们老家兴吃的是一种短嘴巴的本地猪。老辈人都说这个猪很容易煮得烂,肉香,更有味。 农历十一月二十以后,开始杀年猪。猪头卸下,屠夫从中剖开清出猪脑,然后主家厚厚地抹上盐,早早烘了起来。猪头不能太新鲜,不然缺了腊味,显淡。但也不能烘太久,不然有了陈味,显涩。 得刚好烘了二十来天,盐已经腌透,柴火的百草之香也熏得恰好。这时候的猪头肉水分将干未干,介乎鲜腊之间,最适宜白煮。 腊月二十九这天,大人们会忙着烧洗猪头,洗完后的猪头很是好看,肉皮已经是酥黄亮眼,烟火煺尽,那种有质感的火焰色,在被刮过后,显得很温暖呢。 一大锅水,冰冽的山泉水。沁入猪头,还有我爱的猪尾巴,就这么铁锅大火的炖着。盐腌好了,不用再加任何调料,那是累赘。水一直沸腾翻滚,四十分钟以后,猪头猪油的香味被逼了出来,有着豉香白酒的浓烈香气,像广东那边的"玉冰烧"烫好了以后满院子的微醺的那种芳郁。 历经近两个小时的炖煮,猪头软烂适宜,盛在银白色的锡铁盆里,肉香穿风过堂,就差把屋檐下的结的凌馋化了。 但婆婆不会第一时间就让我吃到肉的,她还要准备纸钱和香,催促爷爷把香点燃了插在神龛上,在堂屋焚了纸钱,然后端着肉点头作揖,拜神敬神。要让神高兴了,保证往后六畜兴旺呀。 这大约是久远的祭祀保留下来的风俗吧。爷爷总是不太信那套,但是拗不过。因为婆婆总是说他"批老娃儿,这个事你不搞哪个搞,一辈子迷迷瞪瞪"。 敬完了神,我就终于可以大吃特吃了。我拿个筷子,一手提着猪头的嘴巴骨,再用筷子轻轻一拨,骨肉分离。浓郁的热气和香气爆裂出来,到了这一时,你就知道为什么酒肉是连着的了。猪头独自就占全了酒的甘香,肉的肥腴。那支筷子已经被忘了,我直接上手的。猪头的瘦肉多,肥肉薄,两只大骨的窝窝里藏着圆圆的两颗"核桃肉",是整个猪头的精华。肉质全瘦,一条一条软嫩多汁的瘦肉,又富含胶质,糯糯巴巴的,既有嚼劲,又充满酱香、豉香、咸水卤汁香混合的丰厚味觉。我们完全顾不得肉的炽烈温度,大块撕扯着,大口咀嚼着,只能用肉香徐徐,口舌急急来形容了。核桃肉就那么点,其他的肉的滋味也是极好的,旁的瘦肉只是少了一点浓郁的肌理,滋味分毫不减。我们一样的撕扯下来,大快朵颐。猪头肉糯而少油,肥肉也被满满的胶质包裹着,几乎吃不腻。一颗猪头肉,就在几分钟之间,被一家人瓜分的干干净净。吃完以后,方才惊觉,双手已经烫的燎红,上面还沾着一些零碎的肉屑,香气袅绕着,往骨头里钻,惹得没羞没臊的嗦指头。 早些年物质太贫乏,物尽其用,煮完猪头的那锅汤,会用来烩萝卜,冰甜冷脆的大绿萝卜,切着薄片在猪头汤中煮得化渣,吃起来肉味十足,甜爽生津,有那种蟹酿橙的惊艳感觉。 肉香滚滚,雪花密密,鞭炮声声,过年了。 PS:我竟然忘记了那条销魂蚀骨的猪尾巴! 猪尾巴虽然就那么一根,但也是可以和猪头肉分庭抗礼的。煮好的猪尾巴,因了烧洗得细细,猪皮微微隆起,像虎皮,吃起来耙、烂、糯,极为细腻,香气从尾巴骨顺着口腔往心里跑,巴巴地撩人啊!那种细若金丝的肉,黏着又胶又润的脂味,从细细的尾巴尖尖渐渐地往粗壮的尾巴根根吃过去,吃到最后,又粗又大的尾巴肉,略微有一层肥厚的油脂,但是油而不腻,我紧贴着骨头,用牙齿啮下来它的每一缕细节,全都是肥瘦相间,甘腴醇厚,唇齿沦陷。彼时,还有比得上独自享用整条猪尾巴的快感吗?当然也是有的,那就是独自享用两条猪尾巴呀。 往常婆婆还在世的时候,过年期间,我总是可以吃到两个猪头,两条猪尾巴。我吃得越香,她越满足。 婆婆年纪大了以后,做饭再没有年轻时候得力,过年时候叔叔姑姑拜年,她给他们做饭吃,有时候叔叔有一点点嫌弃又不好直说的意思,就只是一味的吃我做的菜。我就带头给自己夹了一大坨,然后给他们夹肉,邀请一起吃。说老年人做的肉要多吃,我平时不怎么吃肉的今天都要搞几大坨,爸爸也跟着加注解道:老年人看到你们来,肉洗了无数遍。我们一起吃了很多肉,婆婆就特高兴。有一次她不无感慨的说,吃得越多我越欢喜,你们还吃得到几回我的肉哦。 婆婆过世两年来,我再也没有那样酣畅淋漓的吃大肉了。在成都生活这么多年,我很少买猪肉吃,大城市的肉远远比老家的肉体面敞亮,也不用反复的烧洗。但我总觉得它没有那股浓厚的人间味,用再多调料也吃不出香气来。疫情期间在老家待了很久,有一次和叔叔坐在门口晒太阳,我们聊起来婆婆生前的事,他痴痴看着对面婆婆的坟,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怀念和懊悔,他给我说:妈她您儿做的一点饭,占真(当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