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句法奇特的两句诗，胡适说读不通

　　杜甫的律诗成就是很高的，用＂带着镣铐跳舞＂都不足以形容，因为格律对他来说，不是限制的镣铐，而是得心应手的道具。他的律诗合律而看不出声律的束缚，并且句法多有变化。《秋兴》八首可以说是杜甫律诗的代表作，以律诗写组诗，扩大了律诗的表现力。这组诗格律谨严而无痕迹，而且在文法上还有错综颠倒之处。在内容上，这组诗紧扣诗题，因悲秋而起兴，把自己晚年的状况、对社稷的关心和秋色融在一起，悲壮苍凉、情感真挚。
　　但胡适不这么看，他在《白话文学史》中说：＂《秋兴》八首传诵后世，其实也都是一些难懂的诗谜。这种诗全无文学的价值，只是一些失败的诗玩意儿而已。＂果真如此吗？不过是胡适自己没读懂罢了！胡适怎么会读不懂呢？当然是他没有理解诗中的那些意象，不知道杜甫写那些是在表达什么。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了解杜甫句法的富于变化。比如，他说第八首中的＂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这两句不通。
　　的确，按照正常的语序来看，这两句诗是有点费解，让人不明所以，读起来感觉别扭。香稻没有嘴，怎么啄？碧梧本就是树，何用栖？不过，我们把这两句诗放到整首诗里看，或许就能理解了。
　　秋兴八首·其八
　　唐·杜甫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杜甫《秋兴》八首在结构上以第四首为转折点，分为两部分，前三首由现实到回忆，后五首由回忆到现实。第八首的前七句都是在回忆当年在长安的时光。这首诗的首联写长安自然风光之美，紫阁峰在渼陂之南，投影在渼陂之中，十分秀美。颈联写春游，好似一幅民俗风情画，女子们互赠采摘的花草，天色已晚，朋友们也要移棹出游。尾联说自己当年的诗笔也曾引起皇帝的注意，可如今却只能望着长安苦吟，悲苦地垂下白头。
　　显然，杜甫这首诗是在通过追怀他当年在长安的美好时光，来感叹晚年的潦倒和盛世的不再。当一个人开始回忆的时候，他就真的老了；当一个时代被人怀念时，它就真的过去了。杜甫回忆中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可他知道那都过去了，盛世过去了，自己的风华也随之过去了。
　　说到这里，相信大家已经明白，这首诗的颔联写的肯定也是美好的情景。弄懂这两句诗具体写的什么，其实也不难，不能顺着杜甫的语序去理解。香稻与鹦鹉、碧梧与凤凰之间的关系，我们都是知道的。杜甫不过是在诗句中把它们颠倒了过来，但并不影响我们的理解。这种句法，其实就是倒装，早就有人看明白了。
　　宋代诗人杨万里在评论苏轼《煎茶》一诗中的＂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仍作泻时生＂一联时，就提到了杜甫这两句诗：＂此倒语也，尤为诗家妙法，即少陵＂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也。＂
　　那么，杜甫为何不好好说话，非要玩什么倒语呢？按照正常的语序，这两句应该写成：鹦鹉啄馀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如此看来，杜甫绝对不是因为平仄问题而刻意改变语序。
　　宋代郭知达编《九家集注杜诗》所录赵次公注云：＂盖以杜公诗句本是鹦鹉啄馀红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而语反焉……特纪其旧游渼陂之所见，尚馀红稻在地，乃宫中所供鹦鹉之馀粒，又观所种之梧，年深即老，却凤凰所栖之枝，既以红稻、碧梧为主，则句法不得不然也。＂
　　按照正常的语序，这两句本来应该写成：鹦鹉啄馀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这也完全符合格律，可见杜甫并非是为了平仄而刻意改变语序，而是因为这样写就表达不出杜甫想要表达的意思了。郭知达看出来杜甫想要突出的是香稻和碧梧的非同寻常，但他的解释好像不太准确。我更认同叶嘉莹先生的解释，即杜甫那样写，是想说，香稻有很多，鹦鹉都啄不完，碧梧很美，凤凰都愿意在上面栖身到老。这两句是以香稻和碧梧为主，自然要把它们放在句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