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整容困住的网红男孩

　　＂我曾以为，就我这个长相，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直到——我开始脱发。＂
　　在脱口秀大会上，徐志胜这样调侃自己的外貌。
　　这是罕见的。曾经，人们一提到容貌焦虑四个字，第一反应是受困其中的女性。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审美带来的外貌内卷也在围困一些年轻男性。
　　男性的容貌焦虑问题，越来越多地被搬到公共场合进行调侃和讨论。
　　《2020年中国医美市场趋势洞察报告》数据显示，男性医美消费者的占比有所增长，2018年占比为10.6%，2019年这一数值为13.3%，同时年龄段分布呈年轻化趋势。
　　从发照片要P图，到化妆、医美、健身、整容，不少男性为了变美采取种种手段，但在传统观念中，这些行为似乎又是男性＂羞于启齿＂的。
　　我们采访了两位出于不同原因去做整容的男孩，关于美、关于外貌、关于自我认同，他们还有话想分享。
　　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两个月前，尧尧做了第三次鼻修复。
　　躺在手术床上，医生掀开他的鼻头，然后把里面的膨体取出来，用错骨刀不断磨他的鼻骨。
　　他形容这种感觉是＂一点一点的剥离＂。
　　因为打了麻药，手术过程中他并未感到疼痛，但依旧有种难受的感觉——＂磨完了之后，会感觉自己两边的鼻骨就有点脆的像纸一样薄，感觉好像稍微捏一捏我的鼻子，就要断了一样。＂
　　现在，尧尧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镜头前的他白皙、帅气、五官精致。因为健身，身材也很符合主流审美。他形容这张脸＂基本满意＂。
　　从初中开始，尧尧就关注了医美和整容。那时候他对＂美＂还没有什么概念，但对周围人的眼光和评论是敏感的。
　　比如小时候，长辈们常常夸他是＂漂亮孩子＂，可是读初中时，有一次与好久没有见面的姑姑看到他后，脱口而出，＂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初中毕业后，他在一所职业中专就读民航服务专业。在这个专业里，身边的同学几乎都是俊男靓女，相貌精致。自卑感一下子涌上来。
　　＂又丑、又胖、又土。＂
　　大专时，尧尧读的也是民航。毕业后，他去面试空乘，没有面试上。
　　尧尧斩钉截铁地把这次面试失败归因于——自己长得丑。
　　＂那时候我是很肉的脸，方方的，眼睛很小，还是大小眼、肿眼泡，鼻子是蒜头鼻，又小、又塌、又肉，当时也不会护肤，整体看起来就很糟糕。＂
　　他想离开这个全是美女帅哥的圈子，于是去做了一段时间地勤。2018年的某天，尧尧走在路上，看到路边有一个整形广告，心里一狠，那天晚上就去面诊了。
　　第二天，他就做了人生第一场整容手术——割双眼皮，＂没有任何一点犹豫，害怕。就觉得很紧张很兴奋很激动，我就感觉自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真的。＂
　　＂我渴望爱，但不懂如何去爱＂
　　事实上，双眼皮没给尧尧的生活带来想象中的改变，唯一的影响是，自这时开始，他开始在整容这条路上飞奔了。
　　他边化妆边指着自己的脸，告诉我们：＂这三年，双眼皮我做过三次，鼻子做了耳软骨鼻和肋骨鼻，另外，假体眉弓，鼻基底，瘦脸针，除皱，水光，基本上全部都做过。＂
　　为了方便整容，他辞了职，直接在自己熟悉的整容机构上班，用自己的亲身经验，帮助别人＂变美、变自信。＂
　　仅仅整容也是不够的，尧尧保持了健身的习惯。他身高172cm，体重从140斤减到了110斤，目前一直维持在这个状态。他告诉我们，三个月之后，还要再做一些皮肤的项目——因为最近减肥瘦了要多，脸上的纹显得很重，脸有点垮，要再调整一下。
　　在B站，尧尧的上传了许多视频，分享整容经历和医美知识，大多都是顾客的故事。唯一一则几乎全部讲述自己视频中，他透露自己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
　　他形容自己是＂依恋型焦虑＂：朋友眼中我是个自信、开朗、甚至有点幽默的人，但实际上我有时候是做给大家看，因为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不开心。我不太会和别人聊天，一遇到喜欢的人，就敏感多疑，患得患失，想要讨好对方，最后反而把对方越推越远。
　　＂就是渴望爱，但不懂爱，不知道如何去爱。＂
　　因为从小父母离异，尧尧的生活里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妈妈是很传统的家庭主妇，很爱我，但同时也是没太有主见。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跟别人吵架，不要跟别人打架，不要跟别人发生任何争执，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
　　所以我从小在那都是那种很乖的孩子，然后我妈也会夸我，但是这种性格的话就会造成愿意跟别人去交流，我怕产生摩擦。＂
　　在这则视频的最后，尧尧说自己一直在折腾自己，健身、整容、戴牙套，＂其实只是想要我第二天醒来，觉得自己和昨天不太一样，让我的生活有一些动力。＂
　　P图的男子汉
　　与尧尧不同，整容的李煜辰坦诚，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相貌焦虑。
　　＂非常丑。＂这是李煜辰对自己相貌的形容：大小眼、方下颌、凸嘴、厚嘴唇、高发际线。
　　＂有时候对着镜子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惨啊。＂
　　和尧尧相似，他也曾经是长辈口中的一个＂漂亮孩子＂：白白瘦瘦、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没想到随着时间越长越残。
　　小学三四年级之后，他开始疯狂长胖、长痘，然后是发腮、颧骨突出。上了高中之后，甚至还开始脱发。
　　三年前，李煜辰成了一名驻村扶贫基层工作者。整日面对这山林、老人和落后的村子，李煜辰说＂根本没工夫捯饬自己，更没人看我，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形象。＂
　　某一天，他打开自己的短视频账号，录了一段自己做扶贫工作的小视频。与现实唯一不同的是，小视频中的他，被用各种软件精心P过，眼睛大而深邃、鼻子立体、脸型有棱角，整体相貌都帅气精致很多。
　　无心插柳，帅气的样貌加上有意义的工作内容，这则视频给李煜辰带来了关注，网络上，人们称他是＂人美心善的小哥哥＂。
　　去年六月，一位熟人在网上爆出了李煜辰的真实照片，与视频中的精修图相差较大，一下子引起了舆论。
　　骂声接踵而至。
　　P图仿佛是一件无比严峻的恶事，在评论区，人们开始用各种词汇围攻他：看得恶心、想吐、P图怪、男版乔碧萝……
　　李煜辰连忙开直播解释，＂我的故事是真的，我的形象是假的，我那时候觉得一个好看的在村里工作的善良的小哥哥，这样的一个人设的话可能有利于以后的发展。我的确得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颜值的虚荣，但是我没有通过这个东西去带过一分货、要过一分钱……＂
　　没想到直播间涌入了更多的辱骂。
　　＂几百几千条，全都是骂我的，让我去死……＂来自网络上的大量攻讦，让李煜辰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去人口普查的时候，同事在会议室就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在路上，还有人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对李煜辰说：教我P图，你P一个啊，你能P得很帅。
　　在这段时间里，李煜辰开始重新思考＂美＂和＂男人＂。
　　＂如果我不把自己P那么帅，有谁会关注扶贫这件事？＂
　　＂如果丁真长得特别丑，丁真不是一个形象那么好的人，现在谁知道理塘？＂
　　他发现，在＂美＂和＂男人＂之间，好像不存在什么缓冲阶段，两者仅仅是对立的、不兼容的。
　　但化妆、整容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定义一个男人是否爷们吗，像梅兰芳先生，他在脸上画脸谱，甚至化成女人，难道就不是男子汉吗？
　　＂一个男孩子P图，至少说明他对美好事物是有追求的，为什么对一个美好的生活有足够追求的人要被骂，而一个邋里邋遢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呢？
　　李煜辰觉得，对于一个男生的定义，并不在于他是否追求p图、或者是变好看变美或者化妆这个事情，而是他对一个家庭或者对社会的责任感。
　　从P图走向整容
　　这次风波之后，李煜辰从在屏幕里P图，走向了现实中的整容。
　　先是矫正牙齿，然后植发，再之后是面部填充。
　　他做了许多功课，根据自己的情况，绘制出一张面部效果图，随后就坦然地走进整容机构，告诉医生自己的诉求：
　　＂我想填充太阳穴，我现在已经做了牙齿和头发了，上庭和中庭关系就已经1/3：1/3，就下巴的话还差一点点，所以希望在我的下巴上再延长一点，满足1/3：1/3：1/3的一个比例。然后颧骨太突了，但是我不想动骨头，因为性价比不高，所以想在太阳穴和面颊部分，进行填充之后，让脸部线条更流畅。
　　我的眼睛是一大一小。我希望开内外眼角，然后调整大小眼，再进行一个双眼皮。再之后是改善抬头纹、鼻头……＂
　　和医生商量好解决方案之后，大概过了一两个星期，他走上了手术台。
　　我们问他，有没有想过，手术可能会有失败的风险？
　　他不太在意：反正失败了就再更丑一点，成功了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机会。
　　与尧尧不同，在进行手术之后，李煜辰不再打算继续整容—— 这已经达到了他自己的审美标准，不需要再继续了。
　　＂唯一要改变的是，是我现在又胖了，要减减肥。＂
　　直到今天，依然有许多嘲笑和骂声涌向李煜辰，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专门解释了，＂说了也没用。＂
　　周末，李煜辰在县城的家里，和母亲打视频电话，视频中，他向母亲展示了自己高超的P图技术，就和炫耀其他所有本领一样：＂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由于镜头畸变，距离近了脸会有点变形，镜头中的李煜辰脸和鼻子都有点大，但他觉得自己，还挺好看的。
　　在《景观社会》一书中，作者德波提出＂景观社会＂的概念：
　　资本主义把身体开发成了商品，制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欲望，于是人们以消费为工具，不断改变身体、填充欲望，尽最大努力让身体成为一个符合社会规训的＂景观＂。
　　健身、医美、整牙、整容……都是让身体成为赏心悦目＂景观＂的手段。
　　但理论总是与现实有差别。
　　尽管关于＂美是多元的、包容的＂的论调已经唱了许多年，但身处在环境中的人，不管是男性、女性，无论贫穷、富有，都很难逃脱主流审美的逻辑。
　　社会制造欲望，制造需求。为了不被落下，人们能做的，或许也只能是追逐。
　　文章来源：谈心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