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老派的江湖艺人过清白的生活方式,64岁的费玉清这样告别歌坛
歌迷和媒体都没有想到,费玉清会在一个出人意料的时间,忽然宣布退出歌坛。
2018年9月27日,63岁的费玉清晒出亲笔书信,其中写道——
"当父母都去世后,我顿时失去了人生的归属,没有了他们的关注与分享,绚丽的舞台让我感到更孤独,掌声也填补不了我的失落,去到任何演出的地点都让我触景伤情,我知道是我该停下来的时候了,停下来我才能学习从容的品味人生。"
这封信的公布,使得2019年费玉清的巡回演唱会每至一处,都成为名符其实的大型Say Goodbye现场。
3月30、31日,费玉清在上海的两场演唱会自开票之后就开始溢价,480元的低价位票,成交价翻一番都不愁没有买家。
歌迷的热捧,当然有"告别"的感伤元素在其中,但又不只是感伤这么简单。
在类似"一个时代的结束"这样的句式频繁被提及的年代,对以中年人为主的铁粉群来说,费玉清古典规整的歌词,婉转悠扬的旋律,以及四十多年如一日温文尔雅的"公务员"造型,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使得他成为某种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种存在,代表了体面、礼数、腔调、念旧、长情、分寸感等等现代人越来越缺失、也因此越来越怀念的事物。
2006年与周杰伦合作《千里之外》,让费玉清进入更多年轻听众的视野。尤其是随着网络传播,他十多年前在台湾地区主持的综艺节目被挖掘出来,年轻网友们这才发现:天啊,这位费叔叔,居然有如此突破天际的综艺感!
这一强烈反差,又使得费玉清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次元壁垒,俘获了众多年轻粉丝。
有网友曾经这样评价费玉清:"讲最污的段子,做最清白的人。"
当然还有,唱最动人的歌。
与邓丽君并称"情歌之最"
1955年,费玉清出生在台湾一个公务员家庭,原名张彦亭,上有一姐一兄。因为父母离异,费玉清与母亲一起生活。
张妈妈早年有过明星梦,因此非常支持子女往演艺圈发展。姐姐16岁时就以"费贞翎"为艺名出道,随后也把嗓音清亮的小弟介绍到夜总会唱歌。1972-1973年,费玉清参加台湾中视举办的"星对星"歌唱比赛,最终以一曲《烟雨斜阳》获得第四名。
这个略显尴尬的名次并没有让费玉清立刻获得关注。直到1977年,还是由姐姐将他介绍给著名作曲人刘家昌——刘家昌正是《烟雨斜阳》的作曲。
费玉清随后与姐姐所在的海山唱片签约,推出首张专辑《我心生爱苗》。为了感谢姐姐的一路提携,他也追随姐姐的"费"字,取了"费玉清"这个艺名。如我们后来所知的那样,费玉清与兄姐的深厚感情,延续至今。
1970年代,正是台湾地区经济复苏、文化开始走向繁荣的时候。庄奴、刘家昌等一批优秀词曲作者,远承1930-1940年代的老上海时代曲,近接在台湾地区占了很大市场的日本流行音乐,开创了台湾歌坛的"中国风"。
在这期间,台湾地区诞生了不少超级巨星:白嘉莉、崔苔菁、姚苏蓉、邓丽君、甄妮、凤飞飞、以及稍晚的费玉清……相比粤语歌占主流的香港,台湾地区已经成为当时华语流行歌曲的发源地,其影响力遍及香港和整个东南亚。
此外,台湾地区出品的影视剧的热卖,尤其是琼瑶爱情片的风靡,也直接带动了影视剧主题曲的爆红。
刘家昌最早就是以为琼瑶电影作曲进入歌坛的。1968年,他为琼瑶影片《月满西楼》创作同名主题曲,两年之后以一曲《往事只能回味》创下唱片界百万销售的纪录。
1979年,费玉清演唱了刘家昌创作的电视剧《一袭青纱万缕情》主题曲《晚安曲》,从此声名鹊起。《晚安曲》至今还是费玉清演唱会上的安可曲目。
曾有音乐制作人评价称:"论华语乐坛情歌之最,女有邓丽君,男便只能是费玉清。"
与刘文正的三度"较量"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我们其实很难将费玉清的歌曲简单定义为"情歌"。因为词曲作者以及费玉清本人的节制内敛和分寸感,他的歌曲中很少有直白的、泛滥的情绪表达。
相比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情歌模式,费玉清的歌一直是偏中国古典的。他更像是一段段故事的间接讲述者,而不是故事的直接当事人。这当然是费玉清个人的风格所在,但对普通歌迷来说,他其实有一种"高远"的疏离感。
"中国风"在台湾歌坛的高峰期只持续到了1970年代末。之后以刘文正、齐豫、蔡琴等人为代表的校园民谣,以罗大佑、李宗盛等为代表的滚石唱片的人文情怀,以陈淑桦、赵传、林忆莲等为代表的现代都市代言依次登台,使得整个1980年代成为台湾歌坛的黄金时代。
作为"中国风"晚期的代表歌手,费玉清无疑受到了后来者的冲击。《晚安曲》之后,费玉清连续推出《梦驼铃》《送你一把泥土》《一剪梅》等经典曲目。
1981-1983年,他三度入围台湾地区"金钟奖"最佳男歌手奖,但都未能如愿。其中除了1981年空缺之外,另外两次都是输给了如日中天的校园民谣歌手刘文正。
刘文正长费玉清3岁,他以歌手身份出道,随即凭借俊俏挺拔的长相,成为琼瑶电影的御用男主角之一。《闪亮的日子》《兰花草》《乡村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三月里的小雨》等脍炙人口的歌曲,都是由刘文正首唱的。
直到1984年,费玉清凭借专辑《梦驼铃》,结束三年陪跑,终于拿下"金钟奖"最佳男歌手奖。这也是他歌唱事业的巅峰期。
从颁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显然非常吃惊的费玉清,登台后说了一段非常感人的答谢词——
"这是一个迟来的春天,早到固然可喜,我倒认为迟到也并不是件遗憾的事。至少在我等待着春天来的时候,让我感受到许多朋友对我的爱护,还有他们的关怀。歌唱是我最快乐的一件事情,当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有朋友您来欣赏,还有您的掌声,那个时候就是我最忘我的时候。"
也是在1984年,费玉清为电视剧《一剪梅》演唱了同名主题曲。四年之后,《一剪梅》作为最早被引入内地的台湾电视剧在央视播出,收获了一波万人空巷的收视热潮,而费玉清成了该剧最大的受益者。
对众多内地歌迷来说,"北风萧萧雪花飘飘"这种古典雅致的歌词,以及费玉清婉转清亮的声音,都有别于还处于摸索期的内地原创音乐。虽然费玉清的其他歌曲还没有在内地流行,但这种初相识的美好印象,使得费玉清后来在进入内地市场时一路畅通。
内地原创音乐的"中国风"直到1990年代初才兴起,代表作品就是毛宁的《涛声依旧》和屠洪刚的《霸王别姬》。
台风迥异的综艺"段子手"
2002年4月,费玉清与蔡琴合作,在上海举办《怀旧金曲·夜上海演唱会》。为了配合"夜上海"的主题,舞台上出现了一辆黄包车。蔡琴现场打趣:内地的歌迷可能不知道,费玉清很会讲段子,他讲的段子,就跟……这个黄包车一个颜色。
听得台下很多观众一脸问号。直到差不多十年之后,内地观众在网络上看到费玉清之前的综艺节目,惊见一个台风迥异的段子手。
费玉清开始出道的十多年间,台湾"秀场"文化流行,从夜总会、大饭店到咖啡厅、西餐厅,到处都有走穴歌手献唱。"秀场"考验的不仅是歌手唱歌如何,更考验他们调节气氛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费玉清模仿其他歌手唱歌、讲段子、应答观众的功力迅速养成。
1994年,费玉清和哥哥张菲一起主持《龙兄虎弟》,并凭借这个节目拿下了好几座"最佳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奖杯。
1999年起,费玉清又开始独立主持《费玉清时间》,除了访谈内容,他和来访嘉宾棋逢对手的现场表演更为节目锦上添花。
进入电视主持行业,最早只是费玉清的无心插柳之举。但我们今天回过去看,电视主持使得费玉清在歌唱事业走过巅峰期之后,迅速有了另一个工作重心,这对费玉清保持年轻的心态、开放的头脑、以及优渥的经济条件,都有重要意义。
很多网友都提到类似的问题:同样是说段子,为什么有的中年男人就如冯唐笔下那般"油腻""猥琐",而费玉清给人最大的感觉却是可以加分的"反差萌"?
这当然要归功于费玉清的良好形象。从出道至今,除了年轻时与一个日本女孩的无奈分手之外,费玉清保持着娱乐圈少有的零绯闻纪录。他讲段子,跟唱歌时予人的感觉相似:他只是一个讲段子的人,而不是段子中的当事人。
他用谦和的肢体语言,轻而易举地逗笑了观众,撇清了自己。
娱乐圈后浪推前浪。
跟费玉清前后脚出道的歌手,邓丽君和凤飞飞病故,刘文正不知所踪,甄妮早已退隐,当年跟费玉清同属海山唱片的蔡琴近年来也很少亮相了,只有费玉清,依然以四十多年不变的款款深情出现在舞台上。
从他的声音里,我们基本听不出岁月磨蚀过的痕迹。
四十多年如一日的"娱乐圈公务员"
1990年代末,在世纪末的"怀旧"情绪当中,一批内地观众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港台歌手来到内地开演唱会,费玉清是其中之一。
从1988年令人惊艳的《一剪梅》,到2002年首次进入内地的"怀旧金曲夜上海",再到今年的告别演唱会,在内地歌迷心目中,费玉清的名字,一直是与"怀旧"联系在一起的。
他自己在各种采访中也一再提及,自己"作风古板","是一个老派人"。
分析一下费玉清的 "老派",不难发现那真的就是一种满满的敬业、专业、职业的工作态度:作为公众人物,他四十多年如一日地保持着优雅的身材和良好的口碑,负面新闻为零;作为歌手,即便不是他的歌迷,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现场表现永远上佳,足以秒杀一众能把演唱会开成车祸现场的明星歌手;他从不欺场,时刻把"先生女士""您"等词汇挂在嘴边,礼数和规矩做到十足,起码在新闻报道中,你从来没有看到过费玉清有令歌迷或媒体难堪的时候。
从某种角度来说,费玉清对自己与歌迷之间关系的定位,从来就不是"明星"与"粉丝"之间的关系,而是老派的"江湖艺人"与"衣食父母"之间的关系。
在事业之外,费玉清也倔强地保持着一种缓慢的、老派的、被戏称为"清白"的生活方式:不碰任何社交媒体;经纪人一直没有换过;西装永远只找一家店的师傅做;业余爱好是养花种草;母亲在世时,接商演的条件之一就是带上妈妈;出了名的好人缘,在朋友落魄时,不动声色地伸出援手并守口如瓶,直到朋友多年之后自己在节目中曝出才被外界知晓……
放眼歌坛,或者说,放眼整个演艺圈,优雅"大叔"的人设一个接一个崩塌。娱乐潮流如此瞬息万变,再大牌的明星稍不留神也会有被淘汰的危机感。在这种时候,以不变应万变的、费玉清经常拿来自嘲的"老派"的笨办法,却被一再证实是最好的破解之道。
因为大家心里很清楚,老派,是需要有足够实力作为支撑的。东倒西歪乱晃荡的,只会是些半吊子。
费玉清当然已经过了大红大紫的时候,但只要他依然站在舞台上,就能让观众深信:这将会是一场有品质保证的演出,只因为他是费玉清。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费玉清,当他说出因父母先后离世倍感孤独,当他宣布退出歌坛,媒体和歌迷的态度都是一边倒的惋惜,但却给出了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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