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演绎最复杂的悲催人生

　　《最爱》讲的是在一个陕北地区的HIV村里，染病的有妇之夫赵得意和有夫之妇商琴琴从相怜到相爱，在绝境中萌生的令人窒息的爱情的故事。
　　这部电影有几个曾用名，先是叫《魔术外传》，后来改成了《魔术时代》，又改成了《罪爱》，最终定名为《最爱》。片名的更迭跟影片情节的删减是同步的。有理由相信，这部片子的初衷是想演绎大时代里一个特定人群的众生相，托广电总局的福，硬是给改成了爱情小品。这就好比模范裁缝顾长卫，精心缝制了件大风衣，却身不由己地裁成了件小背心。然而无需遗憾，因为真正好的电影，即使删到一则广告的长度，也能打动观众。我不是有意鼓吹《最爱》有多好，我只是觉得它很特别，很复杂，复杂到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这部电影。
　　你说它大制作吧，里面到处是破砖烂瓦，绝大部分道具都可以从任意一家废品收购站里淘到，最值钱的道具可能是被骑过的那头猪；你说它小成本吧，演员阵容却十分强大，连个打酱油的都可能是个腕儿。主角章子怡和郭富城的品牌效应自不必说，看看配角列表的一串名字，就足以震撼了：濮存昕、蒋雯丽、蔡国庆、王宝强、李丹阳、陶泽如、孙海英、李建华、姜文、陆川、冯小刚，其中给姜文和陆川的镜头都是一闪而过，而冯小刚的待遇更惨，他的戏份直接被裁掉了。有人说＂郭天王加国际章，比不过蒋雯丽加王宝强＂，我深表赞同。蒋雯丽衣着邋遢，头发蓬乱，将一个泼辣的农村大嫂形象表现得出神入化；王宝强身穿破旧的民兵服，大喇叭不离手，浑身冒着十足的傻气。而一向以正面形象示人的濮存昕，颠覆性地演绎了一个大反派。尤其在展示＂电动棺材＂的片段里，濮存昕到位地冷笑着，眼神里发出了不属于人类的光，像一头呲着獠牙的狼，让人寒冷无比。配角实在太强大，国际章和郭天王在一片耀眼的星光包围中，竟然显得暗淡了。
　　《最爱》的主题也很难说清，你说它是在赞美伟大而纯洁的爱情吧，它其实就是讲一对欲求不满的男女从秘密偷情到公开煽情的故事，简称婚外恋；你说它伤风败俗、有悖于价值观吧，俩主人公却爱得那么的风风火火，那么的舍生忘死，那么的可歌可泣。看完这片子，我感到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赞扬还是唾弃。当商琴琴奋不顾身地蹲到冷水缸里，然后用自己的身体为高烧的赵得意物理降温的时候，我注意到很多女性观众都掏出了她们的纸巾，当片尾商琴琴反复念叨着结婚证上＂赵得意商琴琴结为合法夫妻＂的话时，她们的纸巾已经不够用了。我知道，她们的眼泪为爱而流。然而，细想起来，这伟大的爱情是换季促销打了八折的。两个同命相怜的已婚男女用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始了偷情之旅，这让我想到了同期上映的一部电影的名字——速度与激情。具体情节是这样，俩人蹲在房顶上，在细数了患病后被各自的配偶冷落的悲惨历程后，赵得意说，＂他妈的，不如我们两个好＂，商琴琴装傻道，＂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赵得意说，＂不够好，还能更好＂，随即将言情片变成了动作片，商琴琴象征性地说，＂不要啊，不要啊＂。在狭小的空间里，干柴遇到烈火会燃烧，这几乎是没得选择的。难道这就是顾长卫要讴歌的伟大爱情？然而我又狠狠地鄙视了自己，因为任何人都无权站在虚伪的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们，毕竟他们是那么的可怜，老天连他们的生命都要夺去，我们还奢望他们怎样呢？我给自己出了道题，如果生命时日无多，比如还剩三天，我要干点什么？我想出了很多答案，买奢侈品、旅游、美食等等，经过系统梳理之后，我只好再次鄙视自己一下，因为我发现这些答案概括起来就俩字：享乐。所以，我觉得这部片子的主题之一是——及时行乐，趁活着——这样说似乎有些不负责任，那么不如我换一种说法：面对注定到来的末日，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救赎灵魂。这些东西在本片中，可以是爱情。
　　《最爱》还有一个拧巴之处，你说它是喜剧吧，可是配角主角一个接一个地挂掉；你说他是悲剧吧，里面却处处潜伏着笑点，在悲催的情节之外总有些戏谑的味道。这电影让我的脸部肌肉遭受了严峻的考验，我在微笑时嗓子发咸，想流泪时眼窝发干，吃影院的大袋爆米花都不甜。为何人生注定凄苦？因为人是注定要死掉的。每个人都哭着来，哭着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并且，在人活着的时候，要不断面临周围人的死去却无能为力。铁打的地球，流水的人。知道生命快到尽头，人活得就比较真实，更容易展现出生命的本质——游走在绝望和希望之间。难忘这样一个片段，大嘴在送葬的队伍中很认真地告诉商琴琴：＂我喇叭没电了，人也快没电了。＂然后顺手揪了朵小花自己戴上，缓缓而落寞地走远。然后我惊异地发现，这部电影里的每个人其实都不是死于HIV。大嘴因为喇叭没电了，粮房嫂因为大米让猪吃了，四伦叔因为红本本失而复得，老疙瘩因为妻子终于穿上了红绸袄，商琴琴因为冷热交替太过频繁，赵得意因为挥刀自残。哀莫大于心死，经确诊，他们中的多数死于心灵并发症。
　　印度诗人泰戈尔《飞鸟集》第82首有这样一句名言：＂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郑振铎译为＂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既然人生苦短，那么，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热爱生命，敬畏生命，能够乐观向上地活着，并且有尊严地、平静地接受生命的轮回。如果还能有个人全程陪伴，可以相互依偎着取暖，便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