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开低走？阳光之下既不够狠，也不够爽

　　作者 | 怡晴
　　编辑 | 周直三
　　《阳光之下》，似乎并没有成为2021的＂开年顶流＂。
　　和《乘风破浪的姐姐》一样，由人气网文《掌中之物》改编的《阳光之下》，是在万众网友的期待中播出的。2018年5月，改编的消息就在八组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不敢想象，触犯半部刑法的男主傅慎行，要如何被改编才能顺利过审。
　　2019年8月，《掌中之物》完成精剪，并出现在10月份芒果TV的招商会中，网传2020年3月播出，但最终落空。直到2020年底，《掌中之物》改名《阳光之下》，在零宣传的情况下突然上线。从招商到悄然播出，历经一年的时间，网友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上线后，剧集宣传方保持低调谨慎的态度，在播出五天后宣传物料才姗姗来迟。据宣发方透露，主要还是因为剧集热度高，过度宣传反而会适得其反，遭遇不确定因素，对正值上市沉默期的出品方博纳造成不利影响。
　　即便如此，豆瓣开分8.0的成绩，依然让网友对这部剧产生了＂爆款＂的高期待。大家期待这部又虐又爽的＂反斯德哥尔摩＂作品，以一股清流的姿态，出现在影视剧市场之中，打下一片属于＂高智商不脑残女主＂的江山。
　　然而，随着剧集播出过半，眼看傅慎行改名＂封潇声＂，卧底小武戏份增加，剪辑手法＂神龙见首不见尾＂，网友对这部剧的不满也渐渐增多。截至1月24日，豆瓣评分已降至7.0分。
　　《阳光之下》上热搜的次数在减少，观众对演员颜值和演技的议论渐渐平息，对这部剧的评价越来越低，剧集整体热度也被同期《上阳赋》《流金岁月》等压制。《阳光之下》并未成为＂爆款＂，甚至陷入各种争议。
　　这到底是怎样一本小说？历经千难万险之后，又变成了怎样一个故事？
　　改编：从《掌中之物》到《阳光之下》
　　2019年10月，《掌中之物》的三位主演来到了芒果TV的招商会。主演彭冠英一袭黑色西装加身，在现场介绍自己扮演的反派角色傅慎行，＂主要责任是欺负他们两个（指剧中的柯滢和小武）。＂
　　主演蔡文静也开玩笑地说，＂我一直在增强自己的身体素质，因为我在戏里经常被这个一米九几的男人羞辱、殴打、折磨……最后才将他（指剧中的封潇声）绳之以法。＂
　　即便没有看过原著小说，从演员们的只言片语中也可以猜测到这个故事的核心与华点：顶级反派与女主角之间的斗智斗勇。
　　傅慎行是网文中难得一见的大反派。他极端残忍自私，杀人放火、逼良为娼、无恶不作，将女主玩弄于股掌之中，被网友评为＂触犯半部刑法的男人＂。因为人设罕见，这个角色一直是网文圈的＂顶流＂。
　　女主角何妍身为大学老师，有着过人的智慧和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因此才能在傅慎行的监视与囚禁下步步为营，不仅俘获了傅慎行的心，最后还将他逼入绝境，执枪自杀。
　　（反派封潇声）
　　血腥、暴力、身体交易......，原著的大量情节都踩在影视改编的雷点上。
　　改编剧只能努力改名更姓，逃离原著的影子。片头曲中，原著《掌中之物》并未有露出；除了剧名改成《阳光之下》外，主人公也纷纷改名，反派Boss傅慎行改名封潇声，何妍改名柯滢，小说中的卧底人物小五改动最小，换成了小武。
　　事实上，粉丝并不在乎这些细节。《掌中之物》更名为《阳光之下》时，粉丝们便在官博留言：＂别说《阳光之下》，就算是‘法制之下’‘彩云之南’‘月亮之上’……只要赶快定档，大家都愿意接受。＂因为真正驱动大家追剧的，还是剧情——原著作者鲜橙亲自改编，该有的点自然不会少。
　　从播出情况来看，核心脉络仍是还原的。
　　在一条偏僻的道路上，准备去见男友的柯滢不幸遇上了正在逃命的申世杰团伙，困境之中柯滢伺机行动，造成恶徒一死两伤，最终逃出生天。
　　几个月后，柯滢偶遇封氏集团董事长封潇声，根据对方的眼神，她几乎可以判断封潇声就是当年的恶徒申世杰。而改头换面后的大反派申世杰更加无所畏惧，为了报复，他决定用各种方法将女主玩弄于股掌之中。
　　没有封潇声就是申世杰的证据，柯滢无法联系警方介入，而封潇声权力与财力的加深，让柯滢只能一边与他斡旋，不让其魔爪伸向自己的未婚夫和家人；一边还要和家人打圆场，不让他们牵扯其中。柯滢常常在对一个人撒谎的同时，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
　　对比小说来看，核心故事线、男女主人物设定基本没有变化。借助演员的演技与场景的布置，整部剧呈现出了较为真实的恐怖感与压抑感。
　　封潇声第一次约柯滢单独见面，黑暗的包厢中，红色的桌椅和红色的餐品，满眼的＂红＂加重了画面的诡异感。封潇声狰狞的表情被镜头直接怼脸拍，让＂正道的光＂＂XXX保护我＂等字样的弹幕在屏幕上疯狂滚动。
　　刺激中又参杂着一丝变态，原著的味道有了。
　　全剧最大的一处改动，是卧底小武。争议也从这里开始。
　　官方海报中，小武占据C位，戏份加重，形同男主。小说一开始将笔触重点放在反派对女主的折磨与女主的反抗上，小五（小武）一直以男主身边的小弟身份出现，其真实身份和重要性在小说接近尾声时才突显出来。
　　（右三为小武）
　　比如在原著中，直到倒数第三章，小五才侧面承认了自己的卧底身份。
　　女主诧异地挑眉，仔细打量他，缓缓摇头说：＂不像。＂
　　小五笑了笑说：＂因为像的都已经死掉了。＂
　　影视化改编后，小武一开始就以外卖小哥的身份出场，与陈警官产生羁绊，然后通过个人的成长与觉醒，逐渐成为警察破案的重要眼线，戏份贯穿全剧始终。
　　作为剧集核心人物，无论是他的相貌还是行为方式，都显得正派了许多，在反派队伍里颇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说原著是借助女主的受害者视角，帮助读者明晰人物情节与故事走向，那么到了剧中，小武则替代了女主的作用，成为观众看剧的主要视角。他既知道男女主的一切，也和警方保持联系，一跃成为主角式人物。
　　从逻辑、情节保留与审查三个层面分析，这样的改编固然合理，但小武戏份加重与改编视角的转换，也带动了刑侦剧情的增加。如此一来，《掌中之物》这部典型的言情小说影视化后，则成了一部刑侦剧。
　　剪辑：跳脱的情节，消失的对手戏
　　从《掌中之物》到《阳光之下》，从言情到刑侦，前四集过后，观众吐槽的声量逐渐增加。
　　有网友追剧时发出疑问：＂这部剧的主角是不是变成小武了？＂《小武历险记》《小武当卧底的日子》等恶搞新剧名被乐此不疲地讨论着。
　　据娱刺儿（ID：yuci-er）观看后统计，第一集中柯滢与封潇声的对手戏不足6分钟，第二集不足3分钟，第三集两人几乎没有对手戏，出现的画面总时长也不超过12分钟，其余戏份均被小武和刑侦戏份瓜分。有网友在豆瓣评论中调侃道：＂男女主戏份平均每集不足五分钟。＂
　　看到小武与封潇声卖腐式互动后，大家更是将#小武拿了女主剧本#的话题送上热搜。
　　剧中的小武每天不仅忙着黑白两道通吃，也开始和封潇声忙着进行＂甜蜜戏份＂。被封潇声一句＂我喜欢你＂赏识后，小武得到一次和他喝酒的机会，第二天两人从同一张床上醒来，只见封潇声眉头一皱，问＂看什么呢？＂小武伏在大Boss封潇声身上，瞪着虔诚的双眼说：＂我看你长得好看。＂
　　莫名的CP产生了。这样的情节不止一处，日常相处过程中，封潇声也是处处提拔、偏袒小武，将原来的身边人阿刚比了下去。CP感固然为剧集增添新意，带来轻松的喜剧感，但获得网友接受的前提是不影响男女主之间的对手戏。
　　对比小武，封潇声与柯滢之间的对手戏显然缺乏细节。
　　封潇声第一次在柯滢面前亮明身份时，前一秒两个人还在餐桌前，转眼间柯滢就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柯滢醒来后为何对封潇声如此恐惧，又为何不报警反而更言听计从？没有看过原著小说的观众，很容易看得一头雾水，而部分熟悉原著情节的观众则调侃道：＂一剪没。＂
　　对手戏的删减，会容易造成剧情的跳脱，这种割裂感在四集之后更为明显。柯滢接到封潇声一通威胁电话后，进行了换手机、送爸妈出城等一系列操作，但如果细究人物动机和前因后果，却又经不起推敲；柯滢带同学们参加论坛，上一秒她还对封潇声说＂走不开＂，下一秒便乖乖出现在了封潇声车里。柯滢为什么顺从封潇声，是否受到了威胁？没有细节的过度，剧情转折略显突兀。
　　另一方面，男女主之间的感情进展也显得单薄且缺乏逻辑。
　　删去的情节大部分尺度较大，但恰恰是这些情节，凸显了女主角与反派斡旋时的隐忍与缜密的思考。她的一颦一笑、反抗与挣扎，背后都藏有自己的动机，聪慧、倔强、令人捉摸不透，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封潇声能够对她动心的原因。
　　细节的丢失，削弱了柯滢整个人物的谨慎与机智感。相对应的，封潇声那句亲密的＂阿滢＂，其中包含的感情也不再复杂和厚重。
　　最令观众不满的，是名场面的消失。
　　封潇声和弟弟锐驰一伙人打牌，叫上了柯滢。从播出内容来看，短短五分钟都在走剧情，封潇声不打桥牌露出破绽，锐驰三言两语交代了重要人物刀尖的死。
　　小说中，这场打牌戏是名场面之一，它不仅见证了女主对数字的敏感度，同时也是封潇声对柯滢明确动心的开端。删减过后，名场面沦为剧情流，嗨点随之消失。
　　此外，还有网友通过对比花絮与正剧内容发现，一起看烟花、雨中撑伞、悄悄盖被子等浪漫的场景都被删除。
　　刑侦主线中融入男女主对手戏片段，再加上大量删减，导致剧情片段化。原著粉看后觉得熟悉但不够味，观众看后觉得莫名其妙。
　　《阳光之下》最终既不够言情，也挪不出更多笔墨来细写刑侦，夹在在两者之间，都不够突出。＂问题早就不是演技，而是彭冠英和蔡文静根本没有对手戏，看到14集，四不像，警匪不够悬疑，言情男女主没戏份。＂一位豆瓣网友这样评论。
　　表达：正道的光 VS 反斯德哥尔摩
　　对手戏的消失，带来的是主题表达力度的减弱。
　　豆瓣差评中，除了内容与剪辑的锅，还有主题表达不到位的原因。《掌中之物》是一部反斯德哥尔摩小说，而这一点从如今的剧集中很难看出。
　　小风是小说重度爱好者，经常在微博上以书会友，拥有不少粉丝。她告诉娱刺儿（ID：yuci-er），《掌中之物》没写出来前，网文圈最流行男主虐女主的戏路，＂最后不是女主死，就是女主原谅了男主，鲜橙写《掌中之物》的本意是反对这种套路，反对斯德哥尔摩。＂
　　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简言之就是受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感情，早年的言情文中，充斥着这样的套路。小风举出了古早文中大渣男的变态例子，＂《废后将军》的男主慕容炎，《蚀骨危情》的男主沈修瑾，一个让女主去吃蛇，一个挖了女主的肾……＂
　　男主无止境伤害女主，女主最后只能原谅？这样扭曲的虐恋情节挑战了很多读者的正常感情观。
　　《掌中之物》应时而生，成为第一个女主没有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小说，自然戳中了很多女性读者的爽点。女主角身陷囹圄，将未婚夫的爱作为自己与反派抗争的支撑，直到最后逃出变态的魔爪，重新回归正常生活，这样的情节反而更符合现实逻辑与读者的＂三观＂。
　　＂反斯德哥尔摩＂是《掌中之物》的核心表达。鲜橙在被质疑三观时曾发微博说过，写文的初衷之一就是要揭露＂畜生行径＂，打破部分读者对渣男主的幻想。
　　（图片源于网络，作者微博目前仅半年可见）
　　书迷也与作者达成共识，喜欢小说的同时，能清楚地认识到傅慎行的罪恶。网友@再来一盒酥皮卷为《掌中之物》写同人文，她给了男主一次重生和迷途知返的机会，但她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傅狗犯下的罪行确实该死。＂
　　回到剧集《阳光之下》。暴力情节的删减，导致反派塑造力度大大减弱，当恶徒申世杰改头换面变成一米九的多金帅哥封潇声，观众能够看到的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情节，很难对女主受到的生理性痛苦感同身受，三观跟着五官跑的速度自然变快。
　　随着柯滢深入封潇声的公司，封潇声逐渐心动，剧中出现了深情对视、摸头杀、弹下巴、低头吻、主动道歉等情节。在前半段铺垫不足的情况下，如今的剧情更像是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大戏，未婚夫就像工具人一般只是短暂出现了一下。
　　剧集对反斯德哥尔摩的表达不仅明显变弱，后半段的总裁文套路也加速了观众对封潇声的喜爱。在问题＂为什么会喜欢上傅慎行＂下，最高赞的知乎网友回答：＂如果作者能把他写得面容丑陋，气质猥琐油腻，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的争议了。＂
　　《掌中之物》站在女性受害者的角度，传达反斯德哥尔摩的本意。对比之下，《阳光之下》更像是站在小武的角度上，传递＂正道的光＂。
　　从小说到剧集，主题表达悄然变化。原著带给读者的震撼，在剧集中几乎消失。
　　事实上，反派渣男在网文圈中一直很有市场。
　　晋江作者严雪芥告诉娱刺儿：＂这类角色充满矛盾和复杂，可以体现人性，性格中既有坏的一面，也有灰色地带。一旦因为爱变成了人，变成了你可以理解到的人，读者便很容易产生怜爱。因为和普通人之间差距大，这种极端的人物对读者来说肯定会比平庸的角色更具有吸引力，从以前流行的偏执狂人设到现在流行的疯狂人设，这类角色在小说界长盛不衰。＂
　　含有此类角色的剧集，收视率也很高。《千山暮雪》就是影视化较早的渣男小说，男主莫绍谦虐待女主，对其进行身心折磨，但剧集收视一路高歌，大结局时，收视破3；《回家的诱惑》中洪世贤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这部剧将爽元素进行到底，收视率一度破5；热门韩剧《顶楼》，几乎是全员恶人的剧情，暴力不止，但收视每周都在攀升，目前已经在筹备第二季……
　　《掌中之物》中男主角人设饱满，其狠厉与变态程度不输以上任何剧集的主角；女主角则智商在线，性格坚韧三观也正，与黑暗势力顽强作斗争。正是反派足够强大，才越发凸显了正面角色的人格魅力和作品主题。
　　然而，剧集的改编与支离破碎的剪辑，让整部剧的表达强度下降，中规中矩，既不够＂狠＂，也不够＂爽＂。
　　《阳光之下》的播放量与热度呈现断崖式下跌，消失在爆款剧行列，也就不足为奇。从猫眼热度来看，播出之初的热度最高，目前热度已经趋冷；从播放量来看，即便进入尾声，播放量也并无起势（对比平台其它剧集，这样的播放度仍属上等）。
　　《掌中之物》，似乎很难行走于＂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