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的文人之中,最让人羡慕的,恐怕就是唐伯虎了。 他诗词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九个漂亮的老婆,人生过得风流潇洒。他自称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在很多人心中,他恐怕算得上是"古今第一风流才子"。 然而,这不是地民间传说和电影电视中的唐伯虎。 真实的唐伯虎,可以说活得相当失败,应当作为反而教材,而不是追慕对象。 一、叛逆少年 中国人造神,很喜欢拿生日作文章,大凡不凡之人,出生之时定有异象,而唐伯虎的异象,就是出生日期很特别,民间传他的出生日期是"寅年寅月寅时寅时"生,所以起名唐寅。 实际是,唐伯虎生于大明成化六年(1470)二月初四,为农历庚寅年,己卯月,癸丑日。唐伯虎的父亲唐广德是个商人,在苏州阊门内皋桥南畔吴趋坊经营一家酒店,他本人文化水平不高,不像别的文人取名要从《诗经》《楚辞》"四书五经"中去找,他就用当年的生肖天干,给唐伯虎取了名。唐伯虎的弟弟出生于"丙申"年,就叫唐申。 天干对生肖,寅为虎,古人排名,伯仲叔季,唐寅是老大,所以字伯虎。按这个逻辑,唐申的字可能是"仲羊",不怎么好听。 所以,唐伯虎的生日跟名字,并没什么传奇性。 在古代,读书人的地位最高,商人的地位,比农民还低。不过,商人有钱,有了钱,就可以让孩子读书,通过科举改变社会地位。九岁时,唐广德给唐伯虎请了举业老师。 唐伯虎天资聪颖,很快就显露出了不凡的才华。不过,就跟现在很多学生讨厌死板的应试教育一样,唐伯虎不喜欢当时的科举时文,而喜欢古文。 他认为科举时文只是程式化的应试工具,而古诗文才能陶冶性情,提升修养。 而这在当时的人看来,是不务正业的另类。 正因为对古代文史的兴趣,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走到了一起,江南四大才子聚集。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个个都文采风流,冠绝一世。 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这群叛逆的少年一起疯狂,他们用出格的行为,对抗着那个封建礼教束缚人性的死板社会。 比如,唐伯虎常跟好友赤身裸体地在府学的水池中打水仗,这相当于赤身裸体在北大未明湖中玩耍,这种行为就是在今天,恐怕也只有小孩才敢做。 他们这群人,似乎有点裸露癖。某年夏天,唐伯虎去无祝枝山,看到祝枝山,赤身裸体,纵笔狂书。唐伯虎大笑,问:"无衣无褐,如何过冬。"祝枝山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你看他们行为怪诞,却出口就是诗经楚辞,确实风流。 某年大雪,唐伯虎、祝枝山、张梦晋三人,扮作乞丐,在大街上唱莲花落,还要到了钱,然后买酒,偏要找个寺庙,在寺庙中痛饮狂歌。唐伯虎说:"这样的快乐可惜不能让李白知道。" 你看他们哪有一点传统文人得体的样子。 江南四大才子中,文征明是比较正经的一个,他虽然同样反对科举时文,推荐古代文史,但他不会像唐伯虎他们那样"胡作非为",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唐伯虎他们恶搞的对象。 有一次,唐伯虎与众友在石湖上饮酒,他悄悄将妓女藏在船上,然后邀请文征明上船饮酒,船行湖中,酒至半酣,唐伯虎突然叫妓女们出来。文征明大为惊诧,便要辞别,唐伯虎叫妓女拉住文征明,文征明大叫,几次想跳水,最后买了艘小船逃走。 不得不说,少年时代的唐伯虎,倒也对得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个称号。 二、科场作弊 然而,少年的快乐是短暂的,当少年离开学校的伊甸园,步入社会,就不得不承担生活的压力,人生的种种苦恼随之而来。 更让唐伯虎痛苦的是,在二十五岁之前,唐家发生了巨变,父母妻子,相继死去,妹妹也在婆家自杀,整个唐家,只剩下他跟弟弟唐申。 他在写给文征明的信中说:"不幸多故,哀乱西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没。" 他现在得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了。 可是他自读书后,便不事生产了,酒店也没人管了,家中的积蓄渐渐消耗殆尽,生活越来越艰难,他只好替人写墓志,赚点生活费。 这时,好友祝枝山看他日渐消沉,写来书信劝他参加科举,说才华必须施展出来才能令人信服,志向必须要通过一定的途径才能实现,而只有科举一途,才能让他们得到世人的认可。 虽然他们都不喜欢科举,但在生活的压力面前,人必须向现实妥协。 可就在唐伯虎决定向现实妥协时,却跳出了一只拦路虎。当明清科举,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唐伯虎此时,要参加乡试,而乡试的资格必须通过由提学官主持的科考。 当时的提学官方志,非常看重德行,排斥古文,而唐伯虎崇尚古文,又行为怪诞,常常纵饮狎妓,自然入不了方志的法眼。科考成绩出来,唐伯虎被列为下等,失去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唐伯虎一下傻了眼,他赶紧去找文征明的父亲文林,文林是进士,做过温州知府,在官场有些关系,他皮颇为看重唐伯虎的才华。 文林一面安慰唐伯虎,一面去找苏州知府曹凤,在曹凤的大力举荐下,唐伯虎才在录遗中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弘治十一年(1498)七月,28岁的唐伯虎,跟文征明、徐祯卿等人,一起前往南京,参加乡试。 生平第一次参加乡试的唐伯虎,便一举夺魁,高中解元,走到了人生巅峰。要知道,祝枝山考了五次才中举,而文征明一生参加九次乡试都没有中,此次同来的徐祯卿,也没有考中。 这时的唐伯虎,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南京’花"。 在主考官梁储、刘机主持的宴会上,唐伯虎挥笔写下著名的《金粉福地赋》,名颂一时。回到苏州,苏州知府蓸凤又为他们这些中举的苏州人士举办宴会,唐伯虎便是宴会上最耀眼的明星,风光无限。 而此时的文征明,正躲在角落里哭泣呢,他写信给父亲文林,告知考试情况,语气中充满一自责,文林回信安慰他说:"子畏之才宜发解,然其人轻浮,恐将无成。吾儿他日远到,非所及也。" 对比现在那些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儿子跟别人的儿子比较,稍不顺意就骂自己的儿子不如别人的父母,文林可谓是一位非常善于引导孩子的父亲了,他对唐伯虎的的判断也非常准确,"恐将无成"四字,成了唐伯虎一生的注解。 乡试过后,第二年便要到北京去参加礼部的会试,但是,唐伯虎没钱了。 虽然官府提供路费,但到北京后的食宿,要自己负责,没了家业的唐伯虎,拿不出这笔钱来。 这时,江阴富家子徐经,向他伸来了援手,他邀请唐伯虎跟他一起去参加会试,食宿他负责。而这只援手,却将他拽向了人生的深渊。 到北京后,徐经向礼部右待郎程敏政行贿,打听到了部分题目,徐经自然没忘记好友唐伯虎,他将打听到的题目告诉了唐伯虎,两人便预作文章,不想"侧目在旁,而仆不知"(唐伯虎《与文征明书》),也许是唐伯虎太过张扬,被旁人听了去。 考试结束后,泄题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二月二十七日,户科给事中华㫤(chǎng),奏报主考官得贿泄题。 唐伯虎、徐经、程敏政,随后被捕入狱,最后,涉案人员被判罚交钱赎罪了事,因为程敏政是皇太子的老师,所以几人都没被重判。 出狱后,在京的吴地官员吴宽一直关照唐伯虎,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将唐伯虎派为浙江布政使通吏,并写信给当地官员,请求照顾唐伯虎。但对于唐伯虎来说,他这一生的声名都毁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于是连浙江布政使通吏也不愿当,回了苏州老家。 三、失足宁王 科场案发,从此唐伯虎成了世人唾弃的不齿之人。 一年前,他从南京返回苏州,那时是多么的风光,如今,他从北京返回苏州,却是带着耻辱回家的。 人生失意之时,就连至亲都看你不顺眼。 唐伯虎回到家里,连第二任妻子都嫌弃他,夫妻反目,最终,他休掉了妻子。家里的仆人,也不拿他当回事了,动辄顶撞。这一刻,唐伯虎真正感受到了人情之冷暖。 他写给文征明的信中说:"僮奴据案,夫妻反目,旧有狞狗,当户而噬。反顾室中,甂瓯破缺,衣履之外,扉有长物。" 连邻居家的狗,都会对着他狂叫不已。 而失去了科举为官这条路,他的生存更加艰难,因为作弊的人生污点,来请他写字作画的人也少了许多,他不得不求助文征明,请求他接济。 他写信给文征明说:"但吾弟弱不任门户,傍无伯叔,衣食空绝,必为流莩。"此时,他的内心尚有担当,为了弟弟唐申,他请求文征明"幸捐狗马余食,使不绝唐氏之祀。" 好在唐伯虎有一帮不错的朋友,在文征明、祝枝山、沈周等人的帮助下,他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书画生意也有了起色。 然而,生活刚刚好转,唐伯虎老毛病又犯了,稍稍有一点钱,就花天酒地,狎妓纵游,渐渐连家庭也不再顾及了。弟弟唐申,再忍受不了唐伯虎这样荒唐的行为,他与唐伯虎决裂,彻底分家。 文征明作为唐伯虎生平挚友,也不忍看他堕落,写信劝他说他操行奇邪,有失斯文。 倍受人生打击的唐伯虎,心灵变得脆弱敏感,他回信说:我生来就是如此,你看我不顺眼,那就别和我交朋友。态度十分嚣张,言辞尖刻,对文徵明的劝告不但不领情,还要与文徵明断绝关系。 人生难得是诤友,而唐伯虎却没看到好友的良苦用心。 或者说,他对人生已经失去了希望,想要彻底摆烂,自我放逐。 就在这时,阴霾的天空中,仿佛露出了一点亮光。 正德九年(1514)夏天,远在江西南昌的宁王朱宸濠,寄来重金,邀请江南名士到他幕中作幕僚。 唐伯虎、文征明都在被邀之列。 对此,文征明说:"岂有所为如是,而能久安藩服者耶?"像宁王这们作为的人,哪里是个能安于做个藩王的人? 但唐伯虎还是心动了,他迫切希望通过一番作为,洗掉自己人生的污点,于是接受了宁王的聘请。 来到宁王幕府,宁王厚礼相待,但并没有给他什么重要的职务,只是整日一起谈诗论画,参加一些宴会和浏览。 渐渐地,唐伯虎发现宁王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这让他大为惊恐,文征明的猜测的正确的。 要是宁王起兵,那么他这个幕僚,就是杀头的重罪了,于是他只得设法离开宁王幕府。 据王世贞的说法,唐伯虎为了能脱身,他装疯卖傻,每当宁王派使者来找他,他就"纵酒箕踞漫骂",甚至赤身裸体露出阴私,宁王自然知道他是装的,只是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没有用,就放了他。 回到苏州桃花坞,唐伯虎回想一生经历,终于对好友文征明心服口服,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他唐伯虎都作出了错误的人生选择,而文征明看似愚笨,却总是能看穿事情的本质,作出正确的选择。 他给文征明写了一封"检讨信",信中说,文征明"虽万变于前,而有不可动者",他要拜小自己八个月的文征明为师,并说:"非词伏(服)也,盖心伏(服)也。" 四、风流自欺 晚年的唐伯虎,又取了一位妻子,据说叫"沈九娘",他有九个老婆就从"九娘"这个名字讹传出来的。唐伯虎与九娘生有一女,后来嫁给王宠的儿子。 嘉靖二年(1524)十二月初二日,唐伯虎带着一生的遗憾,在贫病中死去,终年五十四岁。 纵观唐伯虎的一生,实在难以匹配"风流"二字。 少年时的"风流",是不知世事之艰,是对束缚人性的封建礼教的反叛,然而他的这种反叛,根本没有形成思想理念,不过是出于天性的肆意妄为。就像我们现在有很多学生反对应试教育,不堪忍受应试教育的条条框框,但又提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 这种非理性的叛逆,当今少年万不可学,因为当我们无法改变社会的规则时,叛逆最终只会伤害我们自己。 唐伯虎中晚年的"风流",更说不上什么风流,那是他在经历人生重大打击,人生彻底失去希望之后的自我放逐,是彻底的摆烂。以唐伯虎的才华,纵不能为官,也可以钻研学术,可以磨砺自己的诗词文章,可以提升自己的书画艺术,在这些领域内达到更高的成就,然而他却在花天酒地中消耗掉了自己的人生精力,实为可悲可叹! 风流,是古人对才华、品格、行为的最高期许,真正的风流,是一个人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能坚持自我,不受世俗的约束。 风流,在古人那里,绝对不是指乱搞男女关系。 而唐伯虎,在纵情声色中迷失自我,在人生逆境中放逐自我,风流不过是他用来自欺人的名号。 唐伯虎一生对我们的警示是,当我们用那些大而化之的名号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时,我们要凝视自己的内心,问自己,这真的是我吗?只有找到自我,坚持自我,实现自我,才是真正的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