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加载中... 现代快报讯饭厅的大饭桌,是竺祖慈的工作台。一台电脑、数本摊开摆放的参考资料和工具书,是他的炊具。从从容容地按照自己的风格翻译日本作家的作品,于他而言,就是一次次全情投入的烹饪。 刚刚斩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的《小说周边》,就是在这张饭桌上完成了翻译定稿。鲁奖评委会评价竺祖慈的译本:"日本作家藤泽周平的《小说周边》娓娓道来,充满沉静和智慧,竺祖慈的译笔老到传神,可谓达到了与作者相同的心境。" 这位隐身在藤泽周平、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太宰治等日本当代名家身后的译者,向来追求冲淡、平和、内敛的风格,恰如其为人。在翻译三岛由纪夫的时候,那种热烈华丽的风格,他亦能从容掌握,但他深知,那只是一种短暂的工作状态。 竺祖慈的翻译生涯,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发端于《川端康成的死与文学道路》一文。不添加额外的装饰,无论是描写还是对话,保持原作的原汁原味,从那时起就成为竺祖慈追求的翻译原则。 1981年秋,竺祖慈调入江苏人民出版社《译林》杂志工作,作为一个历经波折的"老三届",他万分珍惜这样的机遇,尽自己最大努力投入工作和职业素养的习成,很快承担起日语编辑的任务,并于1986年担任《译林》杂志副主编。 在编辑的工作之余,竺祖慈凭着热情翻译了一些日本文学作品,因为怕被视作"不务正业",都用化名发表。1993年起,竺祖慈担任译林出版社副社长,因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在2000年之后,他不得不渐渐停止个人的翻译工作。 2015年,在结束了六年的退休返聘工作之后,适逢译林出版社购得一套藤泽周平作品的中文出版权,有编辑挑出其中唯一一本散文随笔集,建议竺祖慈译。那样的语言正是他喜欢的风格,于是欣然接受。他笑称这是搁笔二十年后"重做冯妇的第一件译事",因为时间精力都比较从容,译得也就特别在心。 午后,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他开始进入藤泽周平的世界,每天保持一千多字的翻译量,从另一个维度向中国读者展示这位著名的剑侠小说家。 家里的小书房,是太太的天地。而宽敞的饭桌,则是他中意的工作台。吊灯柔和的光线从上面照射下来,与电脑上平淡从容的文字,十分般配。 △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竺祖慈接受现代快报专访 现代快报读品:祝贺您的译作《小说周边》获得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请谈谈翻译这部作品的缘起。 竺祖慈:《小说周边》是日本作家藤泽周平的一本随笔集。藤泽周平是日本现代文学史上一位重要作家,被称为战后三大时代小说家之一,曾遍获日本各重要的文学奖项,作品在日本被售出两千多万册,在他去世后二十多年的今天依然盛销不衰,并多次由山田洋次等影剧艺术家搬上影幕、荧屏和舞台,其作品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都拥有广泛的读者。 藤泽周平一生以小说创作为主,这本《小说周边》是其为数不多的随笔、散文作品集,这些文字恰似作者的性格——内敛而精当,从一些独特角度反映他的文学生活。当时译林出版社购买了一套藤泽周平作品的版权,约我翻译其中仅有的一本散文随笔集,因为他们平时可能比较了解我的文字风格,觉得比较贴近。 我努力从内容和文字风格方面进行准确的移译和表达,无论是《吊钟花》《牙疼和运动》《第三家医院》《照片上的笑》中不动声色的自嘲和幽默,《幸子》《留在心中的人们》中的脉脉温情还是《雾中羽黑山》中对山景的精致描写,我都力求在忠实于原著的基础上让读者看得到作者的性格、情感以及文字风格,而又不会产生在读翻译作品的感觉。 △《小说周边》 [日] 藤泽周平 著 竺祖慈 译 译林出版社 现代快报读品:《小说周边》里所收的散文随笔,大多围绕其小说创作活动而发,请您具体介绍一下。 竺祖慈:我认为可以让藤泽小说的读者获得的收益包括: 一、通过作者起于农家、市井的生活历程(如《啊噗啊噗》《村庄游戏》《幸子》《绿色的大地》)以及他淡泊名利、内敛自省、知恩图报的人格个性(如《"都市"与"农村"》《留在心中的人们》《再会》《邮局拐角》),更好地体会和把握其小说作品的舞台背景以及小说中那些出身底层、地位平凡而又品质高尚的人物特色。 二、从书中作者关于创作体验的描写,有助于了解其小说创作生涯的缘起、转型以及一些作品的创作背景。 三、从书中关于作者读书生活的描写,让读者了解到他创作源泉的一个重要部分。藤泽周平写以江户时代剑侠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但对西方现当代文学和影视作品又饶有兴趣并广泛涉猎,让我非常意外。我想他的大多数中国读者可能也会非常意外。他作品中故事情节的建构、悬念的制造手法等,可能都从欧美的现当代推理通俗作品当中受到启发。当然他的阅读内容更多的还是日本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书中有两篇关于中国古典文学的随笔,写得非常感人,这也充分表现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膜拜和受其影响之深。 现代快报读品:您在书中做了200多条译注,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译注? 竺祖慈:由于本书内容涉猎范围较广,为了有助于读者阅读理解,凡是考虑到大多数读者可能不太了解的概念,我都做了译注,尽量给读者省点麻烦。这200多条译注,内容涉及日本历史和古典文学、日本现当代流行文化、中国古典、西方文学文化等。其中涉及中国古典文学的如《耿湋的〈秋日〉》,我在译注中还对作者的误述做了修正。 现在我们在翻译当中碰到的问题,都可以借助互联网而能比较方便地解决,所以这些年我看到前辈译者的一些译文当中有些地方现在看来翻译不够确切,其实还是因为没有任何译者能不借助资料的查询解决一切问题,可当时的工具书却又远不够用,在这一点上我们比前人方便和幸运得多,所以我觉得后人如果再译前人译过的东西,总应该比前人有所进步。何况我译完初稿之后查对别人的译本,也会发现自己有译错的地方,所以重译本理应比前译本少犯理解上的错误。 现代快报读品:就目前国内的日本文学译介而言,您认为有哪些可圈可点之处?哪些方面还存在不足?作为翻译家应当如何去做? 竺祖慈:这个题目太大。尽管我做翻译出版这么多年,但可能没有资格做一个很准确很全面的评价。就谈谈日本文学吧。日本文学的译介大致分几个阶段,1949年到1966年,日本文学的译介主要是小林多喜二之类的普罗文学和少数古典名著;从1966年到改革开放之前,这段时间的译介基本上是空白的。上世纪80年代以后,日本文学的译介在我们国内进入了一个高潮,这也恰恰是我从事日本文学编辑工作的阶段,读者和译者的热情都高,涉猎的范围也广。从《源氏物语》《平家物语》之类的古典名著一直到通俗的当代推理、侦探小说,当然也包括像川端康成这样的现当代纯文学名著,而且都卖得很好。 进入本世纪之后,市场的胃口越来越挑剔,这个时期的日本文学译本主要是村上春树、渡边淳一之类符合小资口味的潮流文学作品。 也许是市场因素使然,日本文学作品的译介似乎不如日本的文化、生活类图书景气,这种现象可能不限于日文作品的译介,各个语种都差不多,作为一个曾经的出版人,我对这个现象完全理解。翻译工作无论在经济收益还是用于职称评定之类的成果评价方面都难有吸引力,目前活跃的译者大多是凭兴趣而为,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有兴趣有欲望有冲动才能出好作品。 现代快报读品:手头正在做什么工作? 竺祖慈:日本的两位现代文学大师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作品的版权保护期这两年先后结束,国内出版机构纷纷约译他们的作品,我在接到邀约的起初不大愿意赶这波重译热潮,主要原因是觉得面对已有的众多译本,自己难以给读者提供新鲜感。朋友们建议我仔细看看市面上已有的译本再做决定,我于是真的对照日文原著读了一些译本,觉得不管读者以后如何评价,自己还是可以译得不一样的,于是又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译了川端和三岛的六七部作品。 做重译工作的时候尤其战战兢兢,生怕给读者"唱口水歌"的感觉。我的工作方式是译的时候完全不看其他译本,以免受到无形的影响和干扰,初稿完成后再对照其他译本定稿。所幸的是每每觉得自己的文字还是与别人不一样,包括有些部分对原文理解的不同。另外一点就是,同样一本书,我译成的字数往往少于其他译本,于是就暗自以为是自己的文字风格吧! 现代快报读品:请您给当代日本作家排名,会怎么排? 竺祖慈:我完全没有资格对日本作家排名。若以自己的阅读兴趣,我个人似乎比较极端,一类是川端康成那样十分冲淡平和内敛的文字,一类则是东野圭吾那样充满想象力的推理小说。我这两年也译了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他的文字非常华丽、非常铺张,大段的哲理议论,欧化的句子,有时候五六行不断句,大层次套中层次,中层次套小层次。我不太喜欢,之所以重译,就是因为看到读者对现在市面上的译本议论纷纷。 现代快报读品:下一步有什么工作计划? 竺祖慈:我目前已经完成了手上所有的约译工作,处于休整阶段,也不希望再做重译,而希望像《小说周边》那样提供一点首译本,多点成就感。译一本好看的推理小说新作是我目前埋在心里的一个愿望,不知有无可能实现了。我想我译推理的话,一定不会把全书看一遍再译,而是边看边译,不让自己接受剧透,以极大的好奇心刺激自己的翻译欲望,享受阅读和译作的双重快乐。 竺祖慈 1949年1月生,江苏省作协会员。曾任江苏人民出版社《译林》杂志日文编辑、副主编、主编,译林出版社副社长、编审,全国日本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已发表的译作有井上靖作品《冰壁》《四季雁书》、池田大作作品《女性抄》、五味川纯平作品《孤独的赌注》、立松和平作品《远雷》、川端康成作品《千羽鹤》《舞姬》、三岛由纪夫作品《假面的自白》、藤泽周平作品《小说周边》等两百余万字。 现代快报+记者 白雁 王凡/文 吉星 苏蕊/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