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失眠了,没有其他原因,我是想他了——我亲爱的父亲解维兴。不知道从我几岁开始,我就不再以爸爸称呼他,而是习惯性地叫他"老汉儿"。虽然当时奶奶骂我没大没小,但父亲却乐意我叫他为"老汉儿"。小时候,父亲对我要求很严厉,长大后,父亲对我很慈爱。不过遗憾的是,当我真正懂得这份慈爱的时候,父亲没能伴我更长时间。 小时候眼中的父亲,只会在休假的时候出现,总是很忙碌,忙着照顾大家,照顾小家,忙着周旋婆媳关系,忙着担负家务,当然,还有照顾我们。前几天,一直在回味汤溪河的野生鱼汤,那是父亲赐予我童年最美好的味道记忆!最后一次吃父亲做的鱼汤还是我怀上了小宝贝回到镇上看他,一别也已八年。 到了要上初中,为让我获得更好的学习条件,我离开母亲妹妹去父亲上班的氮肥厂的镇上和他一起生活。刚开始,本已在小学就学会洗衣做饭的我,居然父亲还帮我洗了一段时间的衣服。没有母亲和其他亲人在,父亲也会在我无助的时候帮我到厂外的小卖店购买卫生巾。除了日常照顾,对我也超乎严厉,奖惩分明。考试考好了可以在父亲做饭的伙食堂吃小笼包,考差了只让吃馒头,但无论好坏,冬天晚自习归来,总有一串烤馒头和他一起等我。除了学习,还有几件事,让我难忘。一是关于我留的长指甲被他发现,父亲在他食堂工作地堆放的南瓜堆边对我说,你要么去剪了,要么就用这指甲给我刨一个老南瓜。二是有一次我和男同学因为琐事打架,把其他同学的伞打坏,回来拿给父亲让他帮忙修好了我好去还给同学时,他问我的几句话:因为什么事?是不是你先动的手?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回答,是对方先动手,我才还得手。父亲什么也没说,默默修伞去了。按照他一贯的叮嘱教育,我们不敢在外和同学打架,但是他也多次告诫,在外不要惹事生事,当然有理也不要怕事。所以,当时回来给父亲汇报打架之事时,我才那么"理直气壮"吧。不过,我也有被父亲揍的时候,并且还是初中和他共处的几年中,但至此外,他从未动手再揍。如果说这辈子我对父亲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能早一点懂事,叛逆期的我曾经伤他多深,也就如他当年用竹块教训我时,留在我手臂上的伤痕一样。 到了初中末期,父亲的很多同事,选择让子女就读县城的职中,然后回厂里和其爸妈共事。我不知道他当年究竟是怎么考虑,最终,他决定让我考高中,虽然我当时偏科严重,成绩并不算很好。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上高中,这个家的负担更重了。高中开始,陆续听到"下岗"这个词,慢慢长大的我也开始体会到下岗将会带给我们、带给这个厂几百人的影响。所以,如果要界定我开始懂事的时间,那就从父亲即将从厂里的伙食团下岗算起吧。从小到大,他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要向两个舅舅学习,就算是女孩,也要靠自己的努力。只可惜听懂的时间太晚。 考上大学那年,父亲正好下岗,多年来,我一直庆幸当年我还顺利考上了大学,虽说不是211,不是985,但依旧让他自豪,我难以想象一向好强的他如果2002年遭受女儿落榜和自己下岗的双重打击会是怎样。这辈子,我对他说过最有底气最豪气的话,就是查询到高考成绩后,我对他说,"老汉儿您放心,没得问题了,我要去超超家(初中好伙伴)玩几天"。从小到大从未允许我们到别人家留宿的,这次父亲居然爽快同意了。 大学四年的生活费,主要是向母亲要,但我还是喜欢找父亲要。因为你要的250元,往往父亲会塞给你300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担心过我会乱用。有一年大学暑假,我来到他再就业的工作地看他,他还是干老本行当炊事员,为单位职工做饭。那是我第一次去父亲再就业的伙食团,也是最后一次。看着他在忙碌完后,吃着桌上别人吃下的剩菜,我第一次为他难受,更为自己曾经的不懂事而自责。尽管之前他多次给我们说,那个单位谁对他怎样怎样好,谁还怎样怎样照顾他,我还是难受,发誓竭尽所能让他过上好日子。我忍住眼泪离开,再未去这个地方看过他。 毕业的时候,试探性地问父亲,有老师推荐我去沿海工作。他说,你两个爹(姑妈)都嫁那么远。再无多话,不必再问,我懂。2006年,我通过选调考试回到了云阳,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镇上。这时候的父亲,利用在镇上幺姨当街的房子,开了个小食店,卖着五毛钱一根的油条。家里亲戚都以为我上了班,父亲的日子会清闲些,但他依旧起早摸黑,忙忙碌碌,为了这个家,也为了还在上学的妹妹,父亲的头发少了、白了。后来我借调进了县城,又通过考试留在了县城,他和母亲又竭尽所能出乎所有亲朋好友意料地在县城买了一套二手房,结束了我在亲戚家一直借住的历史。 感谢一路以来,父亲对我无声无息而又无微不至的养育之恩。虽无意,但我终究还是对父亲进行了一次最大的伤害,远远胜过当年初中叛逆时的伤害,那就是我的婚姻。那几年,我唯一愧疚的就是因为我的婚姻对他造成的伤害。我从不敢在他面前细说我的短暂婚姻所经历的一切,不想也不愿看到父亲为我担心和伤心。但感觉他一直都懂,他因此在内心深处的伤痛不比我浅,知女莫如父啊!离婚后我的第一个生日,父亲看似无意却是有意,他在我工作的县城待了一天,等我晚上下班回到家,他已离开县城的家,回到镇上。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解娟:祝你生日快乐,工作愉快,万事如意。解维兴,2011年10月12日。第一次觉得父亲那么亲切又那么陌生。不善表达的他用这种方式表达,我当时泪流满面,喃喃自言,老汉儿啊,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老汉儿,从今以后,我一定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活成您想看到的模样。 2013年下半年,我通过遴选考到了重庆主城,在得知考上的那一刻,我捧着电话第二次豪气地告诉父亲:老汉儿,您可以跟着我在主城"混"了。事实上,2014年我到主城上班,他没来,他真正到主城生活却是因为帮我带娃。2014年我又结婚了。印象中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现在的老公进行过盘问,他是相信我不会再嫁错人的。不久,我有了小宝贝。从回老家待产算起,我的娃在哪,父亲就在哪。娃儿因母乳需跟我在重庆生活,他在重庆,娃儿回老家隔奶,他就带着娃回老家和尚未退休的母亲同住,一起照顾娃。直至2017年,娃儿被接到重庆上幼儿园,他才真正到主城"混"。 这些年来,除了烟酒,我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其他爱好。不过从第一次带他到海南,看他的高兴样,我就发誓,只要条件允许,我尽量带他多出去看看祖国美好河山。从2013年元旦算起,他在我陪同下游过重庆、去过三亚,独自去过成都和攀枝花探望两位姑妈,也在2018年除夕那夜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云南行,同年,带着他、母亲和我的公公去过北京。在他2019年患癌期间,带他再次去了三亚,还去了他心心念念的西安,只因他说他要看八大奇迹。虽然,最后在他病重期间的西安之行让我后怕不已,但终究未让他留有遗憾,或者说我也未留遗憾。 至于癌症,我曾私下和家人讲,父亲患癌是迟早的事。每到换季,他就会咳嗽,到重庆的这几年每年冬春交际,我会东劝西说地把他拉去医院体检。2019年4月,再咳嗽,和以往不一样的是,父亲这次积极配合得很,一查便是肺癌晚期,转移肝、转移骨、转移脑。医生与父亲的对话,让我既心酸又心疼。问:姓名,年龄,烟龄,多大开始抽烟,打过石头不,从事过什么工作,具体什么岗位。解维兴,64岁,烟龄60,4岁开始抽烟,当知青前打过7年石头,知青后在磷肥厂氮肥厂上班,都是厂食堂炊事员,下岗后找的几个岗位也都没离开过灶台。明摆的事实,肺癌的诱因父亲基本占全。既有生活的无奈,也有阴差阳错,他终究未能躲过癌症这个病魔。 父亲住院期间,我从内心深处体悟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内涵,懂得了孝心不能等待,懂得了感恩。养儿才知父母苦。我感恩父母的生育、养育和教育之恩,也感恩一路上组织的培养关怀和领导、朋友的帮助支持之恩。我想当年如果不是我在云阳县工作单位的老领导"逼"我参加市级单位的遴选考试,我也不会走到主城来,到不了主城,父亲可能不会有这样好的医疗条件,有更多的治疗选择来延长他的生命。所以,有些事因果早存。 父亲一辈子善良坚韧、上孝厚爱,勇敢面对病魔,乐观面对生死,有疼从不呻吟,有苦自己咽下。父亲安静祥和地离开这个世界,是对他为人真诚坦荡,勤劳朴实一生的最好奖励。父亲不信教、不信佛,最后离开这个世界时,一再叮嘱不留骨灰,将骨灰撒在老家门前的汤溪河。他也许是留恋家乡那方水土,也许是为我们着想,免得我们逢年过节去祭奠而耗时费力。 都说父母无偏爱。但我还是觉得父亲有,他常责怪妹妹"计划没得变化快",但只要妹妹一回家,父亲便立马安排她 喜欢的菜食。我老公不喜欢吃麻辣的,只要我老公在家吃饭,父亲总是变着花样给我老公弄上一桌可口的饭菜。偶尔因为琐事我与老公争吵几句,不管我的对与错,父亲从来都是批评我、教育我。 父爱如山。父亲的爱,体现在他多年来给我们做的每一 餐饭菜中,体现在小时候我叛逆不听话、父亲揍我的蔑竹块中,体现在最后一次回老家鱼泉镇,父亲在爷爷奶奶坟前最后一跪,把我们拜托给祖辈的"保佑"中。父亲,我亲爱的"老汉儿",有人说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希望多年父女的我,来生还做您的女儿,来生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一直想写父亲,一直不敢写,一想起父亲我就流泪。子欲养而亲不待呀!父亲离开我们的这三年,我依旧如故,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努力把自己活成他希望看到的样子。这辈子,不会再有一个男人如父亲这般爱我护我了。剩下的路,我真的只有自己走了! 2022年9月6日 作者:解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