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收视第一气到了
清早的大街上,烟火气早已开始弥漫。
手工制作的面条,铺上调料与厚厚一层辣椒粉,热油一浇,便是香气腾腾的裤带面。
大块牛肉粗粗切好,才烙好的坨坨馍从中片开,腊牛肉夹馍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羊肉泡馍、麻酱凉皮、灌汤蒸饺、八宝稀饭……
镜头一晃,各色小吃纷至沓来。
凭这几张图,骗人说是新出的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陕西》,恐怕都有一大群人相信。
可这些,不过是某部剧中微不足道的一爿。
也是亿万普通人生活中,最不起眼的一角罢了。
《装台》
甫一出手,便是收视年冠。
沉寂良久的央视以一部《装台》再度证明:
本宫不死,你们终究是妃。
但,有个奇怪现象无法忽略——
收视率虽高,讨论度却低。
一方面是有误会存在。
大部分网友以为"装台"是"中央电视台"的简称,直接略过了自来水们的安利。
另一方面,《装台》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似乎都不符合大部分网友的喜好。
它太真实,真实得让人不想面对。
先来解答下关于片名的疑惑。
装台,跟字面意思一样,"安装舞台"。
包括搭台、架灯、布光、装箱等各种工作,用剧中人的话来说,"跟艺术沾边"。
边儿沾了几寸,具体说不清楚。
想干这活儿,倒必得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正适合进城打工的农民工。
其中唯一一位城里人——刁大顺,便名正言顺成了西安装台班子的头儿。
都是底层的人,日常遇见的,自然不是啥"高大上"的事儿。
比如,被拖欠工资 。
前几天才站在自己搭好的台下,一群人花痴样望着俄罗斯妹子的大长腿。
接着便发现,舞团领队竟卷款跑了!
下面的人巴巴要工资,上边接活儿的铁主任关机不知所踪。
顺子成了夹在中间最为难的人。
实在没辙,只能把心一横,带铺盖赖在铁主任家,扬言拿到酬劳才肯走。
看着,算是硬气。
可真见了人,为讨回薪水,又无奈地软下来。
赔笑请人吃饭,求着对方帮追回钱款。
憋气又窝囊。
短短一段戏,拍尽普通人拼命讨生活的无奈,也彻底吸引了院长的目光。
多久没看过这样接地气儿 的剧了?
跟着装台班子,遍识人间疾苦。
一提秦腔,大部分人满脑子"地方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
可在《装台》中,传统戏剧没落的现实被赤裸曝光。
演员排戏,是为给领导看。领导满意了,秦腔团就能去南方巡演。巡演赚到钱,才能给剧院装上暖气。
为此,不得不将"面子功夫"做足做透。
团长找铁主任,铁主任找刁大顺,顺子又回城中村,找了村里的租房大户疤叔,逼着租客来看戏。
害怕涨租的群众纷纷来了,开演前还得通个暗号。
摸头是笑,摸下巴是鼓掌。
台上做戏,台下也做戏。
眼熟不?讽刺不?
更讽刺的是,一番辛苦,最后却接错了人。
表演将要结束,领导电话姗姗来迟。
一句轻飘飘的"来不了了",几百人心血尽数付之东流。
似犹嫌此段剧情力道不够,跟着团长脚步回到剧院,才发现——
观众在自发地叫好。
被逼着来看戏的一个个,竟是被表演打动,有的泪水涟涟,有的高声喝彩。
哪里是戏不好才没人看?
只是越发不受重视,没钱宣传,无人宣传,这才渐渐无人知晓。
又有一回,铁主任帮接了10万酬劳、据说有国际巨星加盟的大活儿。
众人风餐露宿装好台,才发现农民工连进场资格都没有。
一群人跑到山坡上,望着远处灯光闪烁,倒也自我安慰乐呵呵。
可美好终究不长久。
根本没有国际巨星,主办方是骗子。
观众群起而攻,主办趁乱跑路,刁大顺哥儿几个,又失掉一笔工资……
剧情真,人也真。
粗看《装台》,没一个人称得上"讨喜"。
男主刁大顺,当着装台班领头儿这个不大不小的"官",日常受上下磋磨,老早磨掉了血性。
第一任老婆名声不好,嫁过来生女儿后,跟人跑了,顺子不恼。
第二任老婆身体不好,带个女儿嫁进来,没几年撒手人寰,顺子便帮着养孩子。
第三任老婆,是三轮车撞来的蔡素芬,连个底细都没摸清,他又跟人匆匆结婚。
大女儿刁菊花人如其姓,刁钻又乖张。
发现自己又多一新妈,直接对顺子、素芬甩脸子,摔摔打打。
望见两人的结婚证,竟一把抢过来剁烂,放在火上烧得精光。
反观顺子呢?
不光不喝止,还拉着素芬跟自己一块儿忍。
至多只敢躲屋里骂两句狠话,想到是"自家的女子",又随她去了。
初看蔡素芬,同样怒其不争。
稀里糊涂嫁给刁大顺,整日洗衣做饭,还要承受刁菊花的辱骂欺凌。
发觉学生杨波尾随自己来西安,住在屋对面日日窥视,竟也忍了。
被人亲了脸,都没气性扇回去,只能任凭人误会。
最可笑的是,顺子知晓后,没找杨波算账,未对素芬发火。
纠结了小半天,想出的解决方法是——
重办个结婚证,看谁敢继续骚扰我老婆。
倒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怂 到一块儿去了。
然而一集接一集看下去,却在这一个个不完美的人身上,品出丝真实又凄凉的况味。
刁大顺软弱,对家人却好,对兄弟也实诚。
没血缘关系的女儿,他给从小拉扯大,还供人读了大专。
不计较素芬的过往,才领证便让对方管钱。
追回了欠款,自觉对不起兄弟,直接将自己那份工资匀给手下人。
他傻吗?不傻。
当着主办的面刻意提饭钱时,甚至透露出一股小精明。
只是生活永远纷乱不安,他唯有将自己活成个蜗牛的样子。
没啥大事,便缩一缩,得过且过图个安逸。
遇见要紧事,才使力探出头。
不多时,复又缩回去。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素芬的确懦弱,可隐忍来源于她的过往。
控制欲极强的前夫,连孩子都不愿要。一朝得知上司性骚扰自己的妻子,竟一刀将人杀了。
闲言碎语止不住,素芬只能背井离乡,想找个老实人过安稳日子。
为此,她才从善如流地嫁了,才忍了菊花的种种刁难。
至于菊,她可恨,也可怜 。
她恨自己的名字,恨父亲用火钳打跑她妈,恨他娶新老婆帮别人养孩子,恨他没用家里穷。
哪怕顺子做了验伤报告,证实自己才是被家暴那一方,她仍看也不看便撕掉。
原因无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发泄生活不如意唯一的豁口。
可你看,当素芬蹲下身为她擦鞋时,一向刻薄的她哑了火,面露犹豫。
到小时候教自己弹琴的伯伯家做客,她热情又礼貌,听见琴声竟流下泪来。
固然总让人恨得牙痒痒,但我也可怜她。
各种嚣张出格的行事,不过想争得一份爱罢了。
这样一个个鲜活饱满的"人",剧中随处可见。
穷人,有。
顺子手下的大雀,力大无穷,家里困难。
于是他没日没夜地打工,常熬夜多接体力活,为省钱连热水澡都舍不得洗。
富人,有。
煤老板家的富二代,每日守着爹给盘的小面馆,勤劳肯干,常请顺子一群人吃饭。
坏毛病全无,唯一理想是能当上秦腔团正式演员,上台好好唱上一曲。
闲人,有。
吃租谋生的疤爷,跟老婆离婚后,仍同住一个屋檐下。只是一人在内,一人在外。
当初日日向女房客献殷勤,气得老婆离了婚。如今却天天抱爱犬守在前妻超市外,帮对方相亲"把关"。
你别说,前妻倒也乐意。
至于忙人,那更是从来也不缺的。
进城讨生活的农民工,哪个不想多挣钱。
树根下才来个生人,便一窝蜂呼上去。见旁人被挑中,才悻悻散了,等待下一次机会。
放眼望去,整部剧里净是些干粗活儿的,没主见的,追薪的,讨租的……
日渐光鲜亮丽的国产剧,哪容得下他们呢?
破败拥挤的城中村,怕早已成为镜头外的"异域"了。
回想如今的主流国产剧,男有霸道总裁、鉴茶达人、天才暖男,女有傻白甜、玛丽苏、女强人……各色人设排列组合,人格污点却是万万不能有的。
主角们无论身家多少,一律独居在北京上海装潢精美的样板间中。
哪怕厨房没有电饭锅,也顿顿吃得上丰盛佳肴。
乍看过去,确实精美顺眼。
可就跟它们的剧情一样,经不起细瞧。
否则就会发现,连那干净的墙缝里,都满满写着"假大空 "三字。
住复式的"没钱"北漂
《装台》跟它们最大的不同,就是烟火气。
吃自不用说。
普通的饭菜,拿大海碗一装,一帮兄弟蹲墙根敞开肚皮呼啦啦吃起来,看着都觉得香。
就连刁大顺酒后啃过的西红柿,都有人想抢来尝一尝。
寻常人,总会有点儿难言之隐。
荒郊野外痔疮发作的顺子,谁都不好意思跟谁讲,自个儿夹个屁股上小卖部买卫生巾,真是看得人又觉疼,又可乐。
装台班子众人,虽各有各的毛病,人情味儿 从没散过。
富二代跟父亲闹矛盾,馆子眼看开不下去,大家闹哄哄喊着要还饭钱,挨个扫码给他转账。
顺子将自己工钱给了兄弟,兄弟们又每人掏出一百,将他那份凑了回来。
他们没钱,不帅,没有时髦人设,丢进人堆就看不见,每个都与"爆剧"角色相差甚远。
可收视率证明,观众就是爱看。
看的是荧幕内的他们,也是荧幕外的我们。
所有人都有好运能长成参天巨树么?
更多人,不过是旷野中的萋萋的荒草,任风吹雨淋,鼓着劲向上生长。
逃不脱平凡与狼藉,却也渐渐学会安贫乐道。
生活从来不是偶像剧,涂满奶油与糖霜,就好遮住底下的千疮百孔。
绝大部分人的生活不过一碗裤带面,又咸又辣,碗边总溅着几滴油星,抹也抹不净。
蛋糕好看,可填饱肚子吃着香的,还得是那碗面。
愿国产导演与编剧们,都能离样板房远一些,离底层人民近一些。
用现实装台,影视作品才能真正可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