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苦菜香

　　文/樊泽宝
　　雨水过，龙抬头，当下春风拂暖，寒意渐消，头顶暖阳高照，冰冻了一个冬天的太阳，又重新射出了温暖的光。休眠的大地又活了起来，田野坡前的野菜又冒出了新芽儿，又是一年春草绿。
　　阳光下，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冬雪残留的、湿润尚未风干、刚好松软的土地。最早从地面露出新姿的除越冬的荠菜外，那就是苦菜。它们挨挨挤挤的藏在枯叶下，覆盖在上面的冰雪尚未完全融化，以久违的嫩绿迎接新的一季。随后，其他野菜也慢慢出土，清明前后到了茂盛期。
　　童年时期喜欢春天，除了天气暖和不再挨冻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有野菜吃。那时物质匮乏，缺吃少穿，野菜是用来充饥的，挖野菜，吃野菜，人畜共享。童年时这个季节除了上学，其他时间都是挎着提篮，手拿小铲在田野里剜菜。＂瓜菜半年粮，野菜度春荒。＂在剜挖各类野菜的同时，有些可生吃的菜、芽随手也就填进肚子里，既解决了饥饿，又尝到了春鲜。
　　在我幼年记忆里，大人都在生产队从事农业生产，家里没有其他来钱的路，靠养鸡、鸭、鹅和兔子挣家庭日常用钱和我们上学的铅笔本子钱。而且每年养兔子、养猪都是大队的指派任务，年底前必须完成。另我家每年都养只母山羊，初春时母山羊会抱（生）一两只有时也两三只小羊羔，养半年后，除留下一两只长大的羊羔继续饲养外，就会把母山羊及多余的羊羔卖掉，挣点钱补贴家用。
　　这些禽畜的饲料除了喂猪有部分粉碎的草料外，其他都靠我和二姐及妹妹三人剜菜薅草喂养。从记事起，每年开春我们就挎着绵槐条编的提篮、拿着铲子跟着大点的孩子到坡里去剜野菜，自然也就熟悉了野菜的种类、味道、是否有毒，知道了哪些野菜是可剜的。长大点了后，就自己或叫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从正月底天气转暖开始，剜野菜就成了我们每天的主要任务。
　　春天的野菜品种多，但田地里和田埂上的野菜种类不同，生长期也不一样。为此，我曾专门写过＂春来野菜香＂＂吃春正当时＂进行记述。田地里的野菜多是种生，季节性强，像荠菜每年冬至前后繁生，农历二月二以前的味道是甜的，以后就有苦味，清明节前后开花结籽，之后就变成了枯草；波波蒿（白蒿苗、茵陈）则有＂三月的茵陈四月的蒿，五月六月当柴烧＂之说；田埂上的野菜多是根生，像苦菜子和婆婆丁（蒲公英）等则是常年生野菜，除初夏时节开花结种老本枯萎外，春秋和初冬都能见到其身影。
　　每年仲春起，在草丛里、生产路两边、地堰子、水库大坝的护坡、土垄及老茔的坟头等向阳的地方，就会有苦菜的嫩芽冒出，菜芽由嫩红变浅绿、由小到大，恣意地向四周伸展着，当叶片长到一拃多长，远处就能看见一丛丛绿绿的、嫩嫩的，向外伸展着附在地垅阡上的圆形苦菜；苦菜叶长长的，有的叶片呈椭圆状，有的叶尖长、两边长着似锯齿状的尖角，其背面有紫色的花纹，显得很水灵，一不小心折断就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它的根是黄色，剜菜时用小铁铲将菜从其根部锵断，同样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它的汁液要是弄到手上会变黄、变黑，并且很难清洗，但是挖野菜不可避免的就会弄到手上，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我们挖野菜的小伙伴手上每天都是黑乎乎的。
　　每当看见地堰子上或大或小的苦菜，我就会手握小菜铲子，小心翼翼的把铲子深深地插进土里一剜，把那裹着苦菜芽的泥土撮在手心里，轻轻地拂去泥土，最后显露出那鲜嫩的根茎，豆芽一般，胖乎乎、水灵灵，塞进嘴里，有一种淡淡的略带苦涩的清香。
　　好雨知时节，正常年景开春后都会连阴几天，下几场小雨。春雨过后，万物复苏，田野吐绿。因雨水滋润，温度也稳定，正是各类野菜疯长的季节，无论是生长在麦地行间的荠菜、粘窝窝（莐子抖擞）、辣侯子、曲曲芽和麦蒿（蒿子、播娘蒿）还是田埂上的萋萋毛、婆婆丁（蒲公英）和苦菜子等，叶梗都基本长全，我们在田地里很快就会剜满提篮，往往一天往返于家和田野几次。
　　母亲把我们剜回家的这些野菜分门别类，认真挑选。嫩的、好的择洗干净，留着人吃。其他的喂养禽畜，其中喂家禽的需用菜刀剁碎，撒上少许麸子，猪羊则直接将芽菜扔到窝（圈）里。
　　母亲把特别鲜嫩的变成我们口中的食物，大部分是蒸着吃的，如荠菜、曲曲芽、蓬子菜、白蒿苗（茵陈苗）、粘窝窝（莐子抖擞）、扫帚苗和面条（麦瓶）菜等；有的馇小豆腐，如苦菜子、荠菜、曲曲芽、萋萋毛和车前子（车车子）等；有的可以直接凉拌生吃，如婆婆丁（蒲公英）、苦菜子、野蒜等，还有的得炒着吃，如辉菜、萋萋毛和车前子（车车子）；有的加上点玉米面、地瓜面做饼子吃。野菜多的时候，一时吃不完，母亲会把它们用开水焯焯，晒干留着以后吃。
　　在众多野菜中，苦菜是佼佼者，除了把根部的老叶摘下喂禽畜外，其余的叶或根都被人吃了。大部分吃苦菜的人都知道，苦菜败火、清热解毒，一旦小孩口舌生疮就从坡里剜些苦菜或挖些苦菜根生吃，吃个两三天就好了；那时的人们因饥饿而面黄肌瘦，但很少得疑难杂症，与常年吃野菜有很大关系。且苦菜基本没老叶，除蹿枝开花时颈枝老硬外，其叶子始终是嫩的，尤其是当种生的野菜完成其生命周期枯萎后，苦菜是田野里仍在生长着的为数不多的野菜。
　　仲夏时节，田野的青草已长高，树林的刺槐也枝繁叶茂，喂禽畜也有了更多的新鲜饲料，田野里少有的苦菜便成了稀罕物，也就更舍不得喂禽畜了。
　　当天气逐渐变热，第一茬苦菜也蹿枝开花，其后便花败叶枯，完成其第一轮生命周期。但很快就有新芽从根部冒出，应属第二轮生长期，处于淡季的苦菜稀少，有时一天也就挖个三棵五棵的，挖少了只能蘸酱生吃。苦菜最典型的吃法就是蘸酱生吃，尤其是在盛夏和仲秋期间，洗上一盘蘸着香喷喷的豆瓣酱，嚼在嘴里淡淡的苦味伴着豆瓣酱的咸香，是满足味蕾的极大享受。
　　若是春秋之时干燥少雨，地里的苦菜也会干干巴巴的伸展不开。一旦下了一场透沥雨，湿漉漉的空气里，苦菜一夜就能大出一圈来。我最喜欢在雨后挖苦菜，一般到了坡里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地堰子上看看出了多少苦菜。得了雨水的滋润，地里潮乎乎的，苦菜喝饱了雨水，叶片舒展开来，夺人眼球，再也不用低下头苦苦寻觅，一棵棵挖下去就是了。
　　上坡剜菜时妹妹总是挎着个小柳条提篮跟着我们，到了地头后我们让她在各堰子上找苦菜，每当她发现苦菜时好比发现了珠宝一样，及时向我们播报着：＂快来呀，这堰子上的稀嫩啊＂＂这里有一片花叶苦菜＂＂这一堰子都是大苦菜，长出四五片叶子啦＂。我们根据她的发现，剜完这堰子剜那堰子，一棵又一棵，一把又一把，找到肥胖柔嫩的就忙不迭的往嘴里填，在那忍饥挨饿的年代里，小孩子能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当然，我们得把她的小篮子放满，使其有满满的成就感。
　　苦菜剜得多了，除了生吃部分鲜嫩的外，最过瘾的还是馇小豆腐，将苦菜洗净后焯水，再放在盆里用清水浸泡一段时间，然后攥干水分，稍微剁碎。把用石磨推好的豆沫糊子下锅烧开，把剁碎攥干的苦菜团子搓散撒在豆沫糊里煮熟，即成清汤渣豆腐。这样做出来的渣豆腐清香可口，连吃两三碗都没有问题。在那个缺粮少油的年代里，满山遍野的苦菜曾为我们充饥果腹，度过了饥荒的岁月。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成天美味佳肴，为了换换口味尝个鲜儿，春暖花开时，很多像我一样怀旧的老年人会像童年那样，到野外挖苦菜，回家后用水洗净，第一棵苦菜蘸酱，吃一碗苦菜渣豆腐，唇齿留香。我每年春天都吃苦菜，且已经成了习惯，尽管吃起来没有儿时的苦菜香，但毕竟品尝到了春天的味道，都是春天到来的喜讯，满满的仪式感。
　　现在的人讲究养生，研究保健，很多人因营养过剩造成亚健康。这时候，苦菜又该上场了，苦菜里不仅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糖类、纤维素、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明目、止咳的功效，还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铁元素以及钾盐、钙盐等，对防治贫血有一定的作用。而且苦菜性味苦寒，对金黄色葡萄球耐药菌株、溶血性链球菌等有较强的杀菌作用。同时苦菜的水煎剂对白血病的血细胞有明显的抑制作用，还能防治宫颈癌、直肠癌等。于是，苦菜成了很多人餐桌上的珍品。为了吃到苦菜，一是从集市或农贸市场购买，二是春秋自己挖。每年春秋无论在田野里还是城区绿地的草丛中，都会看见有很多人在剜苦菜。除了像当年一样生吃、馇小豆腐外，还有些人炒制成苦菜茶，天天泡着喝。
　　那些拾拾草剜菜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成为了历史，成为了记忆，也成为了故事。唯野菜依然鲜嫩，苦菜之味仍馥香腹中，久久不绝，让人充满遐想和回味。
　　【作者简介】 樊泽宝： 青岛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网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有散文和小说等散见于报刊、文学杂志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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