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收听敌台的东德少年，被警察带走了

　　1970年的某一天，东德少年卡尔照常上学，照常带作业回家。
　　那天，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一篇作文。
　　这作文很普通的，应该全世界的学生们都写过。也长大后蓦然回首，基本都会发现，自己小时候啥都敢说，太拿自己不当小孩了。
　　就是写写个人经历，谈谈远大理想，而老师只会当玄幻小说看的那种。他如果夸你写得好，那基本就是说你大有潜力，有可能成为造梦师的意思。
　　少年之时，谁不曾觉得日月在我怀抱，世界在我脚下？所以卡尔一回来，就认认真真写了。就是他爸说他写字难看，想让他妹妹代写，他都不干。
　　他那时当然想不到，这篇小小的作文会暗藏玄机，家里有个妹妹代写作文，有多么重要。
　　说实话，这要是换了我，我肯定……也不干。
　　我写字不好，不也写到18岁了？我天天写字呢，你天天替我？
　　那么没办法了，卡尔接下来，就只能等着厄运降临。
　　转眼几个月过去，暑假到来，暑假也不抗混，于是就忽忽到了最后一天。
　　那天早上，卡尔还没起床，他妈就进来了。
　　卡尔的妈妈以前从不这样的，可是这次不这样不行，因为外面有人找卡尔，非找不可。你当妈的不赶紧过来叫，他们就会自己来叫。他们叫，跟你叫，肯定不大一样。
　　为什么？凭什么呢？
　　因为他们是斯塔西特工，他们是东德国家安全部的，他们要找你，那就代表你有毛病，你必须紧张。
　　可是卡尔一面赶紧洗脸刷牙，一面赶紧去想，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毛病。他觉得那五个特工能够等在外面，还准他洗漱，就更加说明没什么毛病。
　　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也可能是别人的什么事要了解点情况吧？
　　只不过，他还是趁着那段时间，把可能带来麻烦的东西，都扔到了窗外。
　　好，完事了，那么走吧。
　　18岁的卡尔那时候天真得很，他就是被带到监狱里，搜了身，被单独关押，还在想呢：＂我明天还要去上学。＂
　　他居然就不想想，人家斯塔西那么大的单位，会为了小事来吗？了解情况，关押你干嘛？那可是国家安全部啊！政治警察！你事大了！
　　于是卡尔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就只能在监狱里自己玩了。整天数毯子上的格子，或者在脑子里下棋、背诗、背公式。
　　那样子，大概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便你们咋整的意思。但是时间一长，他就受不了了，倒盼着人家赶快过来审他。
　　斯塔西特工远比他有经验，有耐心，大概也很忙，人家是等他着急了，这才正式开场。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乖乖呆这么些天？
　　……（在你们面前，不想呆成吗？）
　　偷听过敌台没有？
　　没有。
　　给敌台写过信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卡尔当时一听＂敌台＂、＂写信＂，就心怦怦乱跳，但是那时候听国外广播都是犯罪，更别说写信，他当然不能承认。
　　再说，他是拿着收音机自个儿听的，那真是偷听，他先后写的三封信，那都是假地址、匿名，斯塔西怎么会知道？你诈我呢？我又不是小孩！
　　卡尔可真是小看了斯塔西。
　　斯塔西（Stasi），那可是人类历史上最庞大，最严密，最有效率的情报和秘密警察机构，它所标榜的＂我们无处不在＂，半点都不夸张。
　　斯塔西的正式雇员，将近万人，而它的线民，高达17万3千多。这要是按照东德的人口计算，那就是平均每50个成人里面，就有一个斯塔西的人。
　　要不然，斯塔西在时，东德的人为什么会人人自危？斯塔西解散时，为什么会人人都想知道，自己的亲朋好友里面，哪个是斯塔西的人？
　　这都弄得大家互相猜疑，谁也不信，谁也不亲了。
　　另外，斯塔西的第一任务，是情报搜集、监视监听，充当政治警察。它从1950年2月成立起，就建立了一套完整高效的监视网络和控制体系。
　　斯塔西是1990年3月解散的，那时候已整整运作了40年，它所掌握的各种档案，只能用海量形容。
　　那几乎包括东德全民，就是斯塔西在面临解散时，曾努力烧毁，都存下海量，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卡尔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他怎知道斯塔西的能量会有多大？侦破能力会有多强？
　　匿名信算什么？他才算多大的伪装，多大的本事？东德那些信箱都是被斯塔西监控的，人家也可以查唾液（封口处），查血型（从唾液），查指纹，查信笺墨水出处，查笔迹……
　　而且，卡尔那信不是写给BBC的吗？BBC不是有一个专门的节目，会由主持人奥斯汀·哈里森，定期宣读读者来信吗？
　　那其实就跟把信交给斯塔西，没多大区别。
　　而且，卡尔16岁、17岁、18岁，写给BBC的三封信，不都还说过自己是一名中学生吗？这已经足以让人家圈定年龄段，和大体范围。
　　你当老师让你写作文只是常规作业啊？人家那是要看笔迹，看倾向，看语言风格，文字习惯的。这要不是人数太多，笔迹鉴定有点麻烦，人家根本不会让你等到暑假。
　　所以卡尔最后还有什么话说？只有认罪。
　　所以卡尔既然不像有些人那样，只是抱怨买不到黄油、圆葱、肥皂之类，而是倾向明显，相当＂反动＂，那就只有给予严惩。
　　你光偷听敌台，抱怨买不到圆葱就得收拾，这样更得收拾。
　　于是乎，八个月后，卡尔的判决书就下达了。该犯＂私通敌台＂、＂企图颠覆＂，判刑两年。也就是要劳动改造。
　　但是卡尔那两年并没有坐完，因为他快要结束刑期时，＂自由世界＂来救他了。
　　当时东德西德有过谈判，西德很愿意为卡尔买个自由。
　　卡尔从16岁写第一封信，就对东德表示不满，就好像他少年老成，世界观早就固定，却不料，当＂自由世界＂真的向他招手时，他却坚决拒绝了。
　　我爸我妈我妹妹我家我朋友，都在这里呢，我不去！逼急了，他还绝食。这弄得东德只好让步，那就让他继续留在东德吧。
　　但是卡尔留下来后，偶尔会有点后悔。因为他发现，欢迎他的只有爸妈，他的朋友全都没了。有的在街上碰到他，也会假装不认识。
　　大家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下，谁不害怕沾上卡尔，遭遇危险，影响前程。
　　好在卡尔还算幸运，他犯了＂颠覆罪＂，居然没耽误上大学。而且还能在做了电子工程师后，继续攻读，拿到一个文学博士学位。
　　卡尔拿到博士学位，留在大学工作了，但是据他说，那工作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个卖票的。
　　所以他真正能在学校里教授德国文学，研究学术，只能等德国统一之后。
　　德国统一了，敌台不存在了，卡尔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可是那时候，卡尔早对广播没了兴趣。
　　•  END   •
　　文/九鸦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