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打开心世界竟同时对标断背山和小城之春

　　文丨西帕克
　　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个生活在150年前的美国东北部的普通妇女，物质条件匮乏，精神生活贫瘠，每天都艰难的挣扎于温饱线上，人生对你来说一眼便能看到尽头，那是是否还会对生活有所希望？是否还对未来抱有幻想呢？
　　现代人可能难以想象，在一个绝望的年代，做一个被压抑了一切欲望的女性，究竟是怎样的。而导演莫娜·法斯特欧德的新片《打开心世界》让我们设身处地进入了一位1856年家庭主妇的内心世界，以日记的形式，还原了最贫瘠时代，不甘于命运的女性，所经历的最炽热的爱与欲望。
　　《打开心世界》
　　《打开心世界》改编自美国作家吉姆·谢泼德出版于2017年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在1850年代纽约州的大开荒时代里，农夫戴尔的妻子艾比盖尔因白喉病痛失女儿，陷入悲伤之中。
　　一天，新邻居芬尼的太太塔莉登门拜访，两人由此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在相处中，两个女人逐渐相爱，并发展成亲密关系，这一切都被阿比盖尔纪录在日记里。随着塔莉拒绝与丈夫同房，招致了丈夫的不满，他开始阻挠二人见面，并搬家到了另一个农场。二人只能写信交流。有一天，阿比盖尔没有收到塔莉的回信，到她家寻找，最终却只找到了塔莉的尸体，是一出爱而不得的时代悲剧。
　　法斯特欧德是一位80后才女，不仅是导演，亦是编剧和演员，之前曾执导过《漫游者》，本片则是其第二部导演作品。在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上，本片首映即获得不俗口碑，被大量媒体称作是女版《断背山》，最终拿下酷儿狮奖。
　　事实上，除了和《断背山》均讲述了两个有家室的异性恋者，成为同性爱人，最终一人死去的悲剧故事外，二者其实在叙事手法上有很大的不同。《断背山》是两个主角在不同空间经历时间变革的平行叙事，而本片则以日记作为旁白，深挖了主角阿比盖尔内心的种种波澜，与外界世界的贫瘠荒芜作为对照，细腻展示了这个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是完全单线叙事。
　　以旁白作为叙事核心的电影，在影史屡见不鲜，不过大部分出现在黑色电影和犯罪片中。最典型的例子包括《双重赔偿》和《好家伙》中的旁白，以一个超脱的视角点明电影宿命悲剧的核心，打破第四堵墙，给观众间离效果。另一种则属于《肖申克的救赎》和《绿里奇迹》中的叙事性旁白，以男二号的视角侧面描写男主的神性，提供一个更易让观众带入的引导。
　　《肖申克的救赎》
　　《打开心世界》则属于第三种，它的旁白其实并不是叙事性的，更多强调情感。大多数时候，旁白去掉旁白也不影响观众理解故事，但情绪上则完全不同。影史上比较接近的例子，则是中国导演费穆拍摄于1948年的《小城之春》。
　　在《小城之春》中，年轻少妇周玉纹在小城中过着索然无味的生活，而旧时情人章志忱的闯入，让她暗生情愫，对生活有重燃希望。这正好也与《打开心世界》中陷入女儿死亡，陷入绝望的阿比盖尔突然被塔莉点燃激情的情节不谋而合。为了展现内心的矛盾与彷徨，两部电影也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让女主角旁白的形式。
　　《小城之春》
　　周玉纹不停自问「我就没想到他会来」，不停在城墙徘徊，自述「沿着城墙走就有走不完的路,往城外一看,用眼睛使劲往远处看,就知道天地不是那么小」。阿比盖尔则在日记中，记录下自己从苦闷到希望，最终又绝望的全过程，从「带着仅存的骄傲和殆尽的希望，我们开始了新的一年」到遇到爱情时重复三遍「惊异与喜悦」。由内在驱动外在，引导观众去寻找二人感情发展的蛛丝马迹。
　　《小城之春》
　　与前年那部《燃烧女子的肖像》相一致，本片也试图抽离出男性凝视，在《燃烧女子的肖像》中，角色借着构建一幅画的过程，完成女性对女性的凝视。本片则借一本日记，展示了阿比盖尔对塔莉的观察。这种观察是散射又离题的，塔莉不是阿比盖尔日记的绝对中心，除了记录下自己的心境，日记中还有大量对周围环境的描写，河水结冰，丈夫对自己的态度，以及生活中的琐事。配合浅景深油画般的16毫米胶片拍摄的画面，仿佛一首视频散文诗一般。
　　在以男性作家为主角的电影，女性经常沦为装点男性角色的点缀。在今年春节档刚刚热映的《刺杀小说家》和曾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莎翁情史》中都是如此。女性要么被描述成依附主人公的女儿，要么是被主人公追求的爱人，是作家创造角色的灵感来源。主人公借帮助之名，改造女性，最终完成自我救赎，让自己完整。
　　而在本片中，凯瑟琳·沃特斯顿和凡妮莎·柯比饰演的两位女主角则处于完全平等，互相平行的状态。没有人任何人的生活被救赎，每个人都按照自己既定的路线，走向深渊，充满了遗憾与无奈。与之相对的，男性角色则处于抽离的状态。阿比盖尔的丈夫戴尔，感知力弱，一心劳作，完全不知妻子丧女的苦闷。塔莉的丈夫芬妮，虽然没有被镜头展示出，但导演却强烈暗示了他的暴力倾向，是一个表面上强调平等和责任，喜欢引用《圣经》，内心却极其残暴的男权者。
　　时间则是电影的另一个刻度，整个故事开始于1856年1月1日，二人在二月相识，几乎每日见面，交流一切，在4月25日时初次接吻，6月时陷入危机，最终在8月时，塔莉死去，日记也停在了8月31日。从开始到结束，这场感情，一共也只经历了八个月，但阿比盖尔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却随之盛开，又随之死去。
　　借着日记的形式，时间如同《迷魂记》中的年轮一般被展示，成为两人爱情的标尺。我们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天的流逝。而一些重要的日子，则在电影中被省去了，这其中，包括了两人缠绵的日期，以及阿比盖尔不可能知道的塔莉被家暴最终遇害的细节。
　　在塔莉死去的那一场戏中，阿比盖尔抱着塔莉的尸体，突然天地大轮回，开始闪回那些在日记中被隐去的日子，正是二人发生关系，最如胶似漆的那段时光。从4月开始到5月结束，那些最亲密，宛如天堂的时光。这是阿比盖尔和塔莉所经历人生的高光，也成为了整部电影的最高潮时刻。
　　电影的片名，直译可以翻成「未来世界」。对于阿比盖尔来说，和塔莉的爱情，让她打开了未来世界的希望，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中，她们才可以真正在一起。对本片的观众来说，我们便处于这个阿比盖尔所向往的「未来世界」，但在我们的世界里，这样的爱情又能被多少人接受？又是否能开花结果呢？其实，不管在哪个世界，她们的悲剧都是命中注定的。这个世界依然不完美，才是隐藏在这个故事下，真正最丧之处。